眾人上下打量我,帶著懷疑的目光。


    “就算她是十一小姐,說春妮兒得的不是麻風,也要有根據不是,就連咱屯子裏八十多的老壽星都說春妮這症狀同麻風一模一樣的。”


    圍觀的人裏有人開始提出質疑,隨即就有人出聲應和,眾口一辭。


    “大娘,麻煩你去給我盛一碗水。”我不慌不忙地對著婦人道:“我來證明給他們看。”


    婦人忙不迭地應下,卻渾身沒有一點氣力,站起來都費力。一旁有婦人飛奔著去附近取了一碗水遞給我。我接在手裏,向著春妮脖子上徐徐倒下去。


    脖子上的皮膚最薄,春妮脖子附近的蠱蟲感應到水的清涼,紛紛爭先恐後地向著這裏湧動。我掏出絕殺,看準一條蠱蟲,眼疾手快,將那裏的皮膚劃開一道小口,然後銀針就勢一挑,一條白色泛青的線頭樣的蟲子從春妮兒的脖子裏挑了出來。


    周圍的人皆一聲驚呼,駭得後退了兩步,唯恐那蠱蟲再鑽進自己的身體裏麵。


    “這種蠱蟲在人身體裏麵繁殖得特別快,可以通過血液傳染,所以大家以後見到這樣病症的人,隻要不碰觸他的血液,就可以相安無事。”


    我出聲解釋道,將手裏的蠱蟲連同銀針一起甩進旁邊仍舊還在燃燒的火焰裏。


    圍觀的眾人仍舊驚恐不已,紛紛問我,這樣的病症可有辦法救治。待我將這種蠱毒同大家解釋以後,眾人皆不勝唏噓,剛才還在對春妮冷言相向的人,知道真相以後,又感到惋惜。


    “我們這裏偏僻人煙稀少,從未見過這樣病症的人,春妮怎麽會中毒的呢?”


    “是呀,十一小姐,若是不能知道,這毒蟲是從哪裏來的,我們全都心裏難安呀。”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春妮:“究竟她是如何中毒的,也隻能等她醒過來再問了。”


    小豪已經氣喘籲籲地趕了過來,打開藥箱,我從裏麵拿出一粒藥丸融化了,撬開她緊閉的牙關灌下去。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春妮輕咳幾聲,悠悠地醒轉過來。睜開眼見到圍觀的眾人,驚恐地向後麵瑟縮了兩步,被她母親一把摟在懷裏,連聲安慰道:“沒事沒事了,孩子,娘給你請了大夫,你很快就會好的。”


    春妮也不過十三四歲年紀,隻是蠱蟲使得她的麵部扭曲。看不清原本相貌。


    我蹲下身子,低聲安慰她道:“小妹妹,你不要害怕,你得的不是麻風病,還是有治愈的希望的。”


    春妮怯生生地看著我,眼中仍舊滿是驚恐,渾身瑟瑟發抖。


    “妮兒,這位就是娘給你請來的大夫,十一小姐,京城的活菩薩,你不要害怕,就是她救了你。”


    春妮愣愣地看了我半晌,方才緩過勁來,“哇”地一聲哭出聲來:“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要陪著我娘。”


    哭得格外心酸,令人心生不忍。


    我上前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後背安慰她,直到她逐漸情緒恢複平靜,才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春妮,你可不可以告訴姐姐,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患上這病的。”


    春妮懵懵懂懂地搖搖頭。


    “那你可曾見過像你這樣症狀的人,或者觸摸過什麽鮮血一類的東西?”我繼續追問道。


    春妮兒繼續搖頭。


    “那你有沒有被什麽奇怪的蟲子咬過,然後被咬的地方就開始發癢的那種感覺?”


    春妮猶豫著看了看圍觀的眾人,輕輕地搖搖頭。但是眼神閃爍,明顯好像是在撒謊。


    “春妮,你如果知道什麽,一定要告訴姐姐,否則這病會傳染給屯子裏的其他人的。我必須找到源頭,徹底消滅。”


    春妮兒猶豫良久,方才好像下定決心一般,小聲道:“我在墳塚林裏見過一隻特別奇怪的蟲子,五顏六色的,很好看,不小心被它蟄了一下,挺疼的。然後晚上回來那裏就開始有些癢了。”


    “什麽?你去了墳塚林?!”春妮的聲音雖小,卻好像平地一聲驚雷,圍觀的眾人皆大驚,變了臉色。


    春妮兒母親也瞬間大驚失色,急得淌下淚來:“妮兒,你怎麽會去了墳塚林?娘警告你多少次了,怎麽不聽呢?”


    圍觀的眾人歎息著搖頭,一臉的惋惜:“詛咒,詛咒啊,妮兒你怎麽可以去那裏呢?怪不得會染上這樣的怪病,任是大羅神仙怕是也難救嘍。”


    “你能夠活著從林子裏出來,就已經是命大了,自求多福吧!”


    春妮兒自己也是滿臉驚恐,小聲抽噎著道:“我那天雨後去山裏采蘑菇,隻顧低著頭,不知不覺就進了墳塚林了,等到發現已經晚了。”


    看周圍眾人談之色變,我直覺那墳塚林就不是什麽好去處,但是仍舊忍不住出聲問道:“這墳塚林是個什麽地方,為何去不得?”


    原先說話的一位老者歎道:“姑娘且聽我一言,那林子裏是堅決去不得的。我們這裏雖然是深山不錯,但是離京城也不過三十多裏地而已,山清水秀,物產又豐饒,你可知道為何這裏人煙這樣稀少?僅餘我們這十幾戶人家?”


    我搖搖頭,這也是我不理解的地方。一路行來,翻過兩座山,開墾的田土倒是見了不少,都沒有見到有人家居住。


    老者搖頭歎息道:“原本這裏的山民都是避世而居,開墾良田,靠山吃山,過得也富足安穩。誰料想到後來一場滅頂之災使得這裏十室九空,慘不忍睹,才成了如今這番蕭條景象。”


    我轉頭望過去,這裏的鄉民氣色紅潤,穿戴齊整,的確不是窮山僻壤裏那種困頓貧苦的模樣。


    我疑惑地望著那位老者:“是霍亂還是劫匪?”


    老者緩緩搖頭,滿是溝壑縱橫的臉上逐漸浮現出驚懼和沉痛:“是天災!也是**!這是一場我們都不願意提及的噩夢,說起來話就長了。


    那時候,我們後山的墳塚林還不叫這個名字,因為那裏四處環山,常年見不到陽光,山貨豐富,我們叫它蘑菇林。


    十幾年以前,有一位雲遊的道士從這裏路過,見到那片林子,十分驚駭。他說林子裏沒有一絲陽氣,乃是極陰之地,可直接通往陰曹地府,是陰兵借道之處。陰兵過處怨氣彌漫,恐怕會給屯子招來禍殃。四處遊說附近屯子裏的人最好能夠搬離這裏。”


    陰兵借道我倒是聽說過,據說但凡有大的戰亂或是瘟疫過後,哀鴻遍野,怨氣不散,就經常會有這樣的傳聞。


    在雲南境內就有一個叫做驚馬槽的山穀,坡上立有下馬石。馬匹從那裏經過,任憑如何抽打,都會裹足不前,驚恐不已。附近鄉民說,夜半時分,時常會有陰兵的金甲交鳴聲,馬嘶聲,慘叫聲傳出來,令人毛骨悚然。


    師傅同我解釋說,那是由於風吹兩側的山崖引起的回聲而已,不過附近山民無法解釋,口耳相傳,增添了一絲神秘色彩。


    “陰兵借道,那不過是無稽之談而已。”


    老者點點頭:“我們自然也認為是那道士聳人聽聞,混吃混喝罷了,所以並未理會,還將他一頓嘲笑。


    誰料一個多月後的一天夜裏,天降大霧,那霧氣竟然呈現妖異的粉紅之色,帶著刺鼻的腐爛氣味。隱約有金戈鐵馬的鏗鏘錚鳴聲,淒厲的慘叫聲,澎湃的戰鼓聲從墳塚林的方向傳過來,帶著極強的穿透力,振人心弦。


    屯子裏的人突然就變得神智不清,也不知道究竟是誰第一個操起了兵器,殘忍地揮舞著砍向身邊的親人。有更多的人,手持著鐮刀,斧頭,開始瘋狂地自相殘殺,六親不認,不死不休。


    越來越多的人倒在血泊裏,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老人,哀求聲,呻~吟聲,尖利的呼救聲,不絕於耳。生者完全充耳不聞,變得就像嗜血的魔鬼一樣恐怖,一直在不停地廝殺。


    我那晚貪杯醉倒在茅房裏,才僥幸躲過一難。第二天酒醒以後,出了院子,屯子裏四處血流成河,慘不忍睹,幸存者寥寥無幾。


    這場慘案當時驚動了官府,派下人來問案,最終也不了了之,默認了陰兵借道的說法。


    難免有人聯想到那雲遊道士的話,周圍幾個屯子裏的人心裏惶恐,紛紛搬離了這附近的幾座山,再無一人居住。


    我們幸存者裏大多受了不同程度的傷,還要安葬逝去的親人,一時無法遷離故土。聽聞有人在附近的一座山神廟裏見到過那道士的蹤影,就尋了去,跪著央求他給死者超度,指一條明路。


    那道長無奈之下應了下來,挑了吉日,將那日慘死的所有人的屍體掩埋進後山的密林裏,設了結界鎮壓,並且再三告誡,所有人都不得入內,以免壞了裏麵風水和布局,再次釀成慘禍。


    後來的二十多年裏,屯子裏的人都謹守著這個規矩,從不敢踏進那林中半步。偶爾有家裏牲畜迷路進了那墳塚林,也從來沒有出來過。


    那林子四周每天都彌漫著一層妖霧,隻要靠近一點,就會頭暈目眩,嚴重的昏迷不醒。夜深之時,林子裏還會傳出鬼哭狼嚎的聲音,特別淒慘,如今別說進去那個林子了,我們一到天黑之時,都不敢出門,談之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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