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尾隨著蟲子和叫做“阿裏”“阿燦”的青年翻山越嶺,過險灘,九曲十八彎,直到天色將黑時,才行至一處極隱秘的寨子。


    寨子裏的居民皆用異樣的眼光打量我們,然後親熱地跟蟲子說話,嘰嘰咕咕地聽不懂其中含義,清冷的目光在我們身上飄來飄去。


    穿過寨子磕磕絆絆地再行小半個時辰,直到夜色濃重。方才到達一處半山腰的竹樓前。門首吊了兩盞鬆油燈,門口有兩個四五十歲的壯實漢子把守,見到蟲子恭敬地彎腰行禮,卻毫不客氣地將我們攔了下來。


    蟲子略有為難地回頭看我們:“對不起,我家老漢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見過外來客人了。你們先稍等片刻,我進去通稟一聲。”


    苗人一向排斥外族人,不喜結交,我們可以理解,因此點點頭,安心地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來,耐心等候。蟲子大概許多時日沒有見到親人,也有些心焦,“噔噔噔”一路小跑著上樓,感覺整個竹樓好像都在顫抖一般。


    我們幾人等了半晌,腹中饑腸轆轆,焦渴難當,蟲子仍舊沒有出來。兩個守衛一臉淡漠,如同廟裏的泥塑菩薩,對我們幾人視若無睹,更遑論一杯熱茶。看來,我們幾人的到來並不怎樣受歡迎。


    直至漫天星鬥,蟲子才從樓梯上跳躍著下來,滿臉興奮:“成了,成了!我老漢已經答應幫助我們啦!”


    我們原本沉在穀底的心瞬間有些雀躍。原本看蟲子族人對我們的冷淡態度,我們以為,想要說服他們恐怕絕非易事,心裏默默地打好了腹稿,沒想到竟然這樣順利,委實出乎意料。


    “蟲子,你臉色為什麽看起來不太好?”狂石眼尖地發現不對,擔憂地出聲問道。


    蟲子不自然地笑笑:“我沒事啊,應該是剛才在竹排之上顛簸得頭暈,還未緩過勁兒來。”


    我拉起蟲子的手,借著燈籠微弱的光,才發現她的手心冰涼,頭上也布滿一層細密的汗,脈跳得急促,看起來有些虛弱。


    “蟲子,你看起來的確有些虛弱,是不是讓你為難了?”


    蟲子“嘿嘿”一笑:“俺家老漢雖然脾氣怪點,又喜歡凶我。但是最疼我,哪裏會為難我。”說完,轉移了話題,招呼門口兩個冷臉泥塑苗人:“已經這樣晚了,趕緊安排我的幾位朋友吃飯休息。”


    苗人漢子領命下去著手安排。蟲子有些為難地對我道:“青嫿,我家老漢想見你。”


    我有些驚詫:“單獨見我?”


    蟲子點點頭,好像有點愧疚。


    “蟲子,你是不是沒有跟你老漢提及本世子的存在?他最想見的應該是我吧?”狂石看似不滿意地挑剔道。


    蟲子勉強扯起嘴角笑笑:“我老漢應該隻是想看看燭龍令的真假而已,你怎的就這樣多事?”


    我們每個人都能看得出來,蟲子一定是有事情隱瞞著我們,但是我也不想拆穿,笑笑問道:“我該怎樣上去?”


    蟲子回身指著樓梯道:“上了二樓,右拐第三個房間就是。”


    我按照蟲子的指引,沿著吱扭吱扭響的樓梯向上,竹樓裏燈光昏黑,暗影搖曳,我心裏有一絲對於陌生事物的恐怖感,總覺得牆角或屋頂暗影處有什麽東西在蠕動,隨時都會向著我撲過來,腳下也未免小心翼翼。


    突然,我的腳腕處一緊,一股冰涼滑膩感貼著我的小腿向上爬行。我不假思索,從腕間掏出絕殺,出手如電,順勢一挑,腳腕上纏附的一條銀環蛇就斷為兩截,猶自在地上不甘心地收縮。


    腳下“窸窸窣窣”地響動,借著微弱的燈光,我向腳下樓梯一看,密密麻麻,滿是色彩斑斕的蜘蛛,個個都有茶盞大小,從樓梯背麵,向著我的位置爭先恐後地爬行過來。


    這東西雖然並不像肉蟲那般,令人作嘔,但是看它們背部的鬼臉花紋,全都是劇毒,近身不得,當下也不戀戰,飛身而起,沿著扶手疾行,落在二樓樓板之上。


    腳尖剛剛落地,還未站穩,就有幾道黑影,撲閃著翅膀,“吱吱”驚叫幾聲,向著我俯衝過來。


    我縱然輕功再好,也比不過這種生了翅膀的鼠臉醃臢家夥。因此也不躲不閃,手中銀針激射而出,將那些吸血蝙蝠盡數射殺在地。


    大群的蜘蛛趁這空檔,又全都向著我“沙沙”地圍攏過來。我探手入懷,拿出一瓶藥水,向著手邊一盞點燃的油燈倒下去。油燈非但不滅,反而大股濃煙騰空而起,一陣焦糊刺鼻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地上的鬼麵蜘蛛聞到這樣的氣味,立即驚慌後退,好像喝醉了酒一般,搖搖晃晃,雖然八條腿,竟然也站立不穩的樣子。


    “全都回來吧。”第三間房屋裏傳出一陣洪亮的聲音,應該就是蟲子的老漢了。


    話音剛落,遍地的蜘蛛就好像瞬間清醒了一般,如潮水一般向著四周散去。


    竟然可以不憑借任何載體,僅僅一句話就破除了我的毒藥對自己毒蟲的迷惑,瞬間聽從他的命令,依言而行,這在我看來,是神秘而不可思議的。


    “伯父這一手驅蟲之術委實令晚輩敬佩不已,唯獨這待客之道有些奇特,難以恭維。”我揚聲不卑不亢地道。


    “哈哈,你這女娃倒是伶牙俐齒。我若是不試探一下你的本事,怎麽能放心跟你合作呢?”老人的笑聲爽朗,而且直言快語,令我頓生好感。


    “那伯父對於試探的結果可滿意?”


    “不滿意!”老人斬釘截鐵地道。


    “為什麽?”我有些疑惑,我明明憑借一己之力,退了他的蠱蟲,而且盡量沒有斬盡殺絕,難不成他是心疼那條被我斬殺的銀環?


    “第一,我用毒蛇試探於你,你的反應倒是迅速敏捷,下手利落幹脆,不過采用的方法不可取。若是我說,那毒蛇血液裏被我下了跗骨之毒呢?”


    我釋然一笑:“原來伯父是這個意思。不過不好意思,晚輩知道苗疆多雨,而且此次苗疆之行,難免和菩提教兵戎相見,所以穿的衣服是我蘇家獨製的布料,水浸不透,無需擔心會中跗骨之毒。”


    “喔?”裏麵的老人聲音裏明顯有些詫異:“看來倒是老夫足不出戶,見識淺薄了。”


    麵對著傲氣淩雲的老人,我隻需要亮出自己的真本事,無需謙遜。也隻微微一笑,問道:“那伯父可是放心同青嫿合作了?”


    “不放心,”老人立即反駁道:“婦人之仁,是為大忌,你明明可以將我的蠱蟲全部一擊斃命,以絕後患,為何還要手下留情,隻用淬了軟筋散的銀針。你要知道,對待敵人的仁慈,就是對待自己殘忍,你不應該給對方任何可以反撲的機會。”老者繼續教導道。


    我斟酌片刻,方才大著膽子,一字一句道:“伯父教訓得極是。不過擒賊擒王,蠱蟲原本並沒有什麽罪過,需要接受懲罰的是操控他的幕後之人,我要保留自己的實力,給真正的敵人致命一擊。”


    老人略有愣怔,繼而痛快地大笑:“果然不愧是你師傅的徒弟,無論機智還是膽識,老夫都欣賞。來人呐,給十一小姐看茶。”


    話落就有人端著茶盤走過來嗎,將茶盤上麵的茶杯雙手捧著遞給我,然後退了下去。我拿在手裏,左右把玩。


    “你為什麽不喝?”老者似乎對於我的一舉一動都極為清楚,出聲問道。


    我知道自己一舉一動定然是被他暗中看在眼裏,隻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我隻喜歡喝清茶,對於加了太多東西在裏麵的茶湯,我喝不慣。”


    “嗬嗬,我自認我這毒無色無味無形,你是怎麽看出來的?”聽起來對我饒有興趣的聲音。


    “原本伯父的蠱毒的確無色無味難以辨認,不過伯父不該把它加入到茶水裏,破壞了茶湯的清透紅亮。而且,這茶水並不燙手,顯而易見是提前準備好的,可見必有貓膩。”


    “啪啪啪”響起三聲拍掌聲,聽到第三間房門“吱呦”一聲打開,有木輪轉動的聲音響起。一位精神矍鑠,頭發花白的老人推著輪椅從屋子裏出來,重新上下打量我。


    “若是我說,這茶你非喝不可呢?”


    我學著涼辭微微翹起唇角,從容鎮靜道:“那就請伯父告訴我必須喝的理由。”


    老者眯著眼睛不答反問:“你可能看得出來,這茶湯裏加了什麽嗎?”


    我搖搖頭:“恕晚輩學藝不精,眼拙看不出來。”


    老者微微一笑:“連心同命蠱!”


    “連心同命蠱?”我心裏一驚,對於這種幾近失傳的稀世蠱毒自然有所聽聞。顧名思義,連心同命蠱下到兩個人身上以後,這兩人就生死同命,一損俱損。若是其中一人遭遇不幸,另外一人也必將性命不保。


    以前在苗疆,聽說有相愛至深的情侶會服用連心同命蠱,有生死與共的含義,後來因為各種原因,這種蠱毒就失傳了。


    想起適才蟲子滿身的大汗淋漓和蒼白的臉色,我的心裏一驚:“難道和我生死一體的人是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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