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公公一句話果真說到了我的心坎兒裏,一語中的,我對於皇上的成見原本就是源自於此。


    “其實,這件事情怪不得皇上。自始至終都是太後她老人家一手安排的。俗話說:子不言母過,皇上才將過錯一並承擔了下來,免得麒王爺記恨太後。”


    我驚愕地抬起頭,委實出乎意料。一直以來,我們都錯怪他了嗎?


    “皇上當時的確是存了私心,但這私心是他不想依照太後意思,將蘭穎兒許配給麒王爺。太後的初衷是想讓蘭穎兒監視麒王爺,不過這樣難免會讓蘭丞相在朝中的勢力越來越大,所以對於太後的試探並未攔阻,樂見其成,任由事態發展,最後讓蘭穎兒和麒王爺生了罅隙。”


    我繼續沉默,盯著自己手腕上被毒蟲叮咬的淤腫,心裏思緒萬千。原來這些年裏,皇上一直沒有放棄為涼辭和蘭穎兒賜婚,竟是還有這樣情由。


    涼辭和顧長安都是太後嫡親骨肉,為何太後偏生對涼辭處處設防?這樣重的疑心?涼辭自小就被太後丟給天元老人教養,雖然也有錦衣玉食,侍衛成群,但是太後不聞不問,漠不關心,關係疏遠而冷淡。相較起宮中盡享萬千疼寵的顧長安,怎麽就有這樣大的反差?


    “十一小姐別多心,老奴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看著自家皇上心疼。他身邊圍繞的溜須拍馬的人多了,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懂他,心疼他。老奴看著難受。”


    郭公公低下頭,用衣袖擦拭著眼角,語氣中有些哽咽。


    我四下查看一周,並無半個人影,遂費力地把腿蜷縮起來,解下足腕上的腳鈴,攥在手裏,壓低聲音問郭公公:“郭公公,你有機會見到皇上和太後嗎?”


    郭公公抬起頭來,眼睛有些通紅:“皇上若是有事吩咐,會差人來傳音,衿妃會讓我和皇上見一麵,但是都會有菩提教的人在一旁暗中監視。”


    我借著把藥碗遞還給郭公公的機會,將手裏的腳鈴偷偷塞進他的手心裏,小聲道:“郭公公,麻煩你下次見到皇上的時候,把這串腳鈴給他。”


    郭公公疑惑地接過來,有些莫名其妙:“這,這……”


    我機警地左右張望一眼,方才壓低聲音道:“麒王爺能不能找到皇上和太後被關押的位置,就依靠它了。”


    郭公公聞言大喜,小心翼翼地將腳鈴揣進袖口裏,激動地道:“十一小姐盡管放心,我一定會親手交給皇上的。”


    我方才如釋重負地放下心來,若是郭公公能夠事成,也不枉我受苦一遭。


    “郭公公,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打一盆水進來,我想簡單清理一下,方便一會兒擦藥。”


    郭公公喜形於色,忙不迭地點頭:“能能能!”


    一溜小跑著出去,打了一盆水放置到我床頭的椅子上,從一旁取過帕子,猶豫了片刻,方才收拾茶盤,轉身靜悄地退了出去。


    屋子裏重新恢複了寧靜。


    我鼓足勇氣,費力地擰過身子,探出頭,看向盆裏。


    盆子裏的水清明如鏡,映照出一張慘不忍睹的臉。


    或許說,那不能稱之為臉,而隻是一個五顏六色的染料調色盤,根本就分辨不清五官。


    一聲驚叫,我駭然打翻了水盆,清水灑了遍地。


    我傻坐了一天一夜,不哭不鬧,呆若木偶。


    後來,我拒絕了進食,我一想起自己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就想吐,喉尖一直是酸澀的。


    師傅費盡心思,央求,苦勸,責罵,不停開導,最終束手無策,望著我暗自垂淚。看到師傅心急如焚的樣子,我勉強把飯菜塞進嘴裏,使勁咽下去,轉身就吐了出來,膽汁幾乎都嘔了個幹淨。


    師傅望著我唉聲歎氣,心疼得直哭。


    蘇青青和蒙著麵紗的蘭穎兒過來看我,我直勾勾地盯著床頂,對她們視若無睹。兩人一唱一和地譏諷我半晌,方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我半死不活的樣子使我僥幸逃脫了蘇青青變本加厲的折磨,她似乎不屑於對一個毫無生機的人浪費心思。


    傍晚時分,郭公公就找了一個送藥的由頭來看我,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低聲告訴我,腳鈴他已經帶給了皇上,問我可有辦法通知麒王爺,盡快動手幫皇上醫治情蠱,以免夜長夢多。


    郭公公許是這兩天一直在忙碌著幫我熬藥的原因,渾身都是苦澀的藥香。


    我傻愣愣地不說話,因為我也不知道該怎樣通知涼辭,我竟然一時疏忽,忘記了考慮這個問題。


    我算著,我進宮已經三天了,涼辭一直在關注著宮裏的動向,這裏發生的事情一定逃不過他的耳目,他會不會,不顧一切,冒險親自到皇宮裏來救我?我如今麵目全非,對麵相逢應不識,還如何有臉見他?


    夜裏,已經深了。我躺在床上,依舊毫無睡意。


    我支起耳朵,傾聽著外麵的風聲,好像是下小雨了。連綿的秋雨敲打著外麵的枯葉,一聲一聲,都像我掉落進心裏的眼淚。


    我拒絕了師傅臨走之時,幫我關閉窗戶的好意,屋子裏有些冷,空氣安靜地就像凝固了一般。


    我心裏隱隱有些矛盾的期盼,又想又怕,若是有人會順著窗子爬進來呢?


    終於,有了動靜,雖然極輕極細,微不可聞,好像棉絮落地的聲音,但是,我聽到了枯葉不堪重負,碎裂的呻 吟聲。然後還有侍衛突然倒地的悶響聲。


    我緊張地坐起身來,將自己整張臉都包裹在嚴嚴實實的黑布裏,溫熱的鼻息反撲在臉上。我有些慌亂,想找一個地方躲藏,卻無處可去,隻能蜷縮進床腳帳幔的暗影裏。


    來人躡手躡腳地走到我的門前,把劍尖伸進門縫裏,輕巧地撥動門栓。


    不是他吧?我心裏想,他一向是喜歡從窗戶偷偷進來的。


    門栓撥開,有黑色的人影潛進房間裏,動作靈活得就像一隻狸貓,帶進來一股雨水的潮氣。


    不是涼辭,他身上沒有涼辭的味道。


    “誰?”我粗啞著嗓子,低聲喝問。


    來人明顯一怔,然後壓低了聲音道:“青嫿,是我!”


    “狂石!”我驚呼一聲:“你怎麽來了?”


    狂石向著我的床帳湊過來,就要伸手撩開我的帳幔。


    “不要!”我驚慌地小聲喊道,伸手攥緊床帳,製止住他的動作。


    狂石的手一僵:“怎麽了?青嫿?聽說蘇青青那個蛇蠍婦人對你下了毒手。你現在怎樣了?好點沒有?”


    我忍不住又向裏瑟縮了一下:“我沒事,不過一點皮外傷,我隻是衣衫不整,不太方便......"


    狂石舒了一口氣:“沒事就好,否則麒王爺會活剝了我的皮。”


    我一聽到他的名字,眼睛裏就蒸騰起水花來,心裏湧起一股委屈:“他,他怎麽......?"


    "他怎麽沒來,是不是?”狂石接過我的話:“他知道你進了宮,整個人像瘋了一樣,執意要來宮裏救你,被我和木麟攔住了。我用了渾身解數,布下十幾道機關,才勉強困住他。


    昨天收到你出事的消息,我們也沒敢讓他知道,一直隱瞞著他。你若是果真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和木麟也就不用活著回去了。”


    我強忍住眼睛裏的眼淚,苦澀一笑:“代我告訴他,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豈可以因為兒女私情,使得數萬將士的心血功虧一簣?背負天下蒼生的責罵?這個重擔我蘇青嫿擔不起。”


    狂石小聲懊惱地道:“青嫿,對不起,是我們有私心,害你受這般苦,你不怪我就好。”


    我勉強牽扯嘴角,故作輕鬆的口氣:“怎麽會呢,顧大家舍小家,換做是我,我也會這樣決斷。我已經將我的腳鈴托郭公公交給了皇上,你們可以循著玉的氣味找到皇上和太後被囚禁之處。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狂石半晌沉默不語,良久方才澀聲道:“既然已經大功告成,事不宜遲,青嫿,木麟就候在宮外接應,你趕緊跟我一起走吧。”


    我疲憊地向著後麵靠過去,臉上的淚忍不住就“撲簌簌”落下來,紛落如雨。我緊咬下唇,強忍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說話的聲音裏卻不覺帶了顫抖。


    “你回吧,狂石。暫且不說你帶著我能否安然逃出去,若是我跟你走了,勢必打草驚蛇,我付出的努力也就功虧一簣了。更何況,師傅,還有皇上她們仍舊在蘇青青手裏,難免還有變數。請你告訴涼辭,我很好,等他揮軍收複長安,攻陷皇宮那一日,我就在這裏等他,一定要慎重,切莫意氣用事。”


    後麵的話,我哽在喉尖裏,已經泣不成聲。我隻能緊緊地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的哽咽聲從唇間溢出去,不讓狂石察覺到我的絲毫委屈。


    帳外的狂石靜默半晌,伸出手來,探向羅帳,最終在帳前頓住,僵立半晌,方才顫抖著放下手,有艱澀的聲音從嗓子裏生生擠出來。


    “青嫿,答應我,無論你遭遇了什麽,受了多大的打擊,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否則,我和麒王爺,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狂石心思細膩,定然是隱約猜到了什麽,所以才會這樣叮嚀。我想告訴他,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根本與他沒有任何幹係。卻害怕一出口,自己忍不住會崩潰,嚎啕出聲,被狂石聽出什麽端倪。


    所以,我隻極清淺地“嗯”了一聲,饒是如此,聲音裏依舊帶了哭腔。


    狂石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轉身,足尖一點,飛身而去。


    少頃,門外的侍衛探頭向裏麵看了一眼,合了屋門,低低地咒罵:“奇怪,怎麽竟然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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