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我對著涼辭巧笑倩兮,格外乖巧。


    涼辭對於我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不禁一愣:“青嫿,你......”


    我將手裏長劍猛然抽回來,涼辭悶哼一聲,蹙了眉頭。竟然是沒有提防,被我的劍鋒劃傷了手指,一時之間血流如注。


    我忍不住心疼地上前一步,涼辭身後的蘭穎兒已經“哎呀”一聲驚叫,將涼辭的手指握在手心裏,倉皇地從懷裏掏出帕子,摁在傷口之上,關懷備至。


    我的擔憂就重新咽回肚子裏,何必自討沒趣?


    我抬起頭,將幾乎溢出眼眶的眼淚生生逼回去,然後慢慢轉過身,拖著長劍踉蹌前行,再也不敢看涼辭一眼。


    我的腿是麻木的,整個人也好像早已經沒有了任何知覺,我隻是一心地想逃離開這個地方,遠遠地,自此以後,不看,不念,不傷,不痛。


    身後一片靜默。


    路旁的宮人或侍衛,見了我,皆一臉驚駭,如見鬼魅一般,四散而逃。有人躲得遠了,停下來,對著我指指點點,滿臉譏諷。我猛然間凶狠地瞪過去,那些人畏懼我手中染血長劍,就作鳥獸散,紛紛驚恐地躲藏起來。


    我一路行來,出了宮門,宮外已經重新恢複了一片太平安寧。金色的晨光裏,百姓奔走相告,喜上眉梢。隻餘我站在街上茫然四顧,不知何去何從?


    京城已經沒有了我的容身之處,也沒有了我停佇下來的理由。這些歲月下來,已是身心俱疲,生了厭。


    有人從我麵前過,扭過頭看我,驚叫一聲,慌裏慌張地奔逃開去,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我摸摸凹凸不平的臉,身上再也沒有了氣力,抱緊雙肩,跌坐在地上,任憑自己淚流滿麵。


    一輛毫不起眼的雙掛馬車轆轆地向著我駛過來,在我的跟前停下,馬首上垂掛的紅纓銅鈴”叮鈴“作響。車旁有六七位武士打扮的隨從,高大魁梧,威風凜凜,但不像官家裝扮。


    車簾撩開,有人從車廂裏探出頭,須發皆白,滿麵紅光,鶴發童顏。最吸引人目光的,是他撩開車簾的手,骨節粗大,青筋暴突,虎口處硬繭凸顯,看起來強勁有力,猶如鐵爪銀勾。


    眉眼陌生,我自認並不識得此人。


    “十一小姐,有一位故友委托我過來接你移步到老朽山莊一敘。”老者開口,聲若洪鍾,底氣十足。


    我抬起頭,抹去臉上淚痕,陰冷一笑:“你確定是請我嗎?你不怕我嚇到那位故友?”


    老者一怔,手撚胡須,哈哈大笑:“都說十一小姐聰慧絕頂,冰雪通透,今日怎麽竟然也著相了?”


    “此言何意?”我忍不住問。


    “紅顏百年皆枯骨,美與醜,左右不過一副皮相而已。別人百般易容都逃不出十一小姐的慧眼,我以為你已經懂得拋開表象看人,怎麽落到自己身上,竟然也難逃俗套?”老者笑問。


    我拄著長劍,勉強支撐著,站起身來。趔趄著走到車旁,棄了手中長劍,踩著隨從放置在車旁的腳凳,爬到車廂裏去,四平八穩地坐好。


    車廂寬敞,我與老者對麵而坐,隔了仍舊有六尺有餘。


    “你怎麽都不問問我的身份,就不怕上了賊船嗎?”老者爽朗一笑,眸中滿是趣味。


    “我認真想了想,你人多勢眾,反正我也打不過你的隨從,還要平白吃苦頭,不如就乖乖地隨著去吧。”我靠在車廂上,合了雙眼,閉目養神:“再說了,我這條性命如今不值錢地很,有人願意管飯的話也不錯。”


    老者又是一愣:“你這個小娃倒是委實有趣地很,直言快語,我的絕殺落在你手中也不算委屈了。”


    我睜開眼詫異地打量眼前的老者,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積繭:“原來是絕殺的真正主人找上門來了。隻可惜絕殺如今已經不在我身上,你找錯人了。”


    老者似乎很愛笑,聞言又眯了眼睛,如同兩彎月牙,滿是慈祥:“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之理?不過十一小姐竟然識得老朽,委實有些出乎意料。”


    我重新閉上眼睛,涼辭說過的那句話又重新響徹在耳邊:“我這把赤煉的主人會不會跳出來找你我不知道,但是這把絕殺的主人肖老如今正住在京郊的雲泉山莊。”


    又是涼辭!


    我明明知道想起他就會忍不住心痛,為什麽還要偏偏想起他!


    我搖搖頭,拚命將涼辭趕出我的腦海,疲憊地靠在車廂上:“聽聞您自從鍛造出了絕殺以後,功德圓滿,就金盆洗手,再不打造神兵利器,而且與世無爭,極少踏出雲泉山莊半步,原來也隻是表象而已。今日方才得知,您竟然耳聰目明,對於長安宮中的事情也了如指掌,真正的深藏不漏。”


    老者極有興趣地打量我,饒是我閉著眸子,也能感覺到他灼灼的目光一遍遍掃過我的臉,滿是探究。


    “十一小姐謬讚了,老朽既然跳出紅塵外,自然心思不在俗世中,對於天下間的紛爭困擾不感興趣。這次也不過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


    “他好大的麵子。”我低低地呢喃一聲,支起額頭:“有些困頓了,晚輩失禮,小寐片刻。”


    也不待他回答,將身子一歪,靠在車廂的靠枕上,迷迷糊糊睡過去。


    一直以來,我都把睡覺當作我最好的療傷聖藥,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蒙頭睡上一覺,醒來傷心也就好了四五成。


    但是這一次,就在我小寐的睡夢裏,我仍舊逃脫不掉今日的夢魘。許是進了山路多顛簸,我夢到自己騎在馬上,驚慌奔逃,身後追兵嘶喊,前方懸崖萬丈。


    走投無路,退無可退。


    獵獵寒風裏,我狼狽地回頭,蘭穎兒偎依在涼辭懷裏,對我笑得得意洋洋。而涼辭一臉淡漠,鄙夷地望著我的臉,銳利的眼光就像刀子一樣,向著我的心一點一點剜下去,鮮血淋漓。


    我驚慌後退,一腳踏空,向著深處跌落下去。猛然驚醒,已是渾身大汗淋漓。


    馬車顛簸,車裏茶香嫋嫋。


    “姑娘,你醒了?”老者手裏端著一杯茶,淺酌慢飲。見我醒來,從麵前案幾上拿起茶壺,高衝低淋,然後遞到我麵前,手腕沉穩,杯裏茶水在顛簸晃動中,滴水不灑。


    “先喝杯水壓壓驚。”


    我仍舊心有餘悸,並未從驚悸中緩過神來,愣怔著接過茶杯,漫不經心地放在嘴邊,立即被燙了一下。


    如今已近立冬天氣,雖然不至於滴水成冰,但是一壺水放置片刻,也就逐漸沒了溫度。聞著他杯裏茶香,應該也是第三遍衝泡,這壺裏水如何就能保持滾燙呢?


    老者似乎讀懂了我的心思,摩挲著手裏的茶壺,狀似不經意地道:“這茶壺名叫‘雙心玲瓏壺’,就如人一樣,外表看起來極其普通,但是裏麵卻是雙層,壺裏套壺,中間為空,所以水壺保溫隔熱。”


    老者嘴角噙著一抹別有深意的笑,明顯話裏有話,意有所指。


    我苦笑一聲,保持沉默,雙手捧著將茶杯放到鼻端,熱氣氤氳蒸騰,感覺舒服了不少。


    馬車逐漸平穩下來,車外有細碎的交談聲,老者展眉一笑:“到了。”


    馬車停穩,有人撩開車簾,老者當先起身,邁下馬車。


    我不緊不慢地將杯子裏的茶喝完,方才抬頭問道:“他已經來了嗎?”


    撩簾的仆從不禁一愣,轉頭望向一旁老者。


    老者已經走到了山莊門口,聽到我的問話,轉身看我,撚須一笑:“你還未親見,怎麽就能確定我們所說的是同一個人呢?”


    我歎了一口氣,整理一下裙裾,跳下馬車:“罷了,左右總是要見的。”


    眼前山莊依山而建,氣勢磅礴,渾厚大氣。門首處立泰山石,石上鐫刻“雲泉山莊”幾個朱砂大字,龍飛鳳舞。石尖處立一把古樸青銅寶劍,目測有五尺長短。寶劍經受風吹雨淋日久,已經生了一層銅鏽。


    原來這就是江湖中久負盛名的雲泉山莊,倒果真是個避難的好去處。


    有仆從早已敞開大門,老者邁上台階,熱情地頭前帶路:“山莊依山而建,內部比較空曠,十一小姐若是疲累,可以叫頂軟轎。”


    我舒展舒展筋骨,緊了緊蒙麵的麵巾:“這般好的風景,自然要好生領略一番,我也學您肖老,做個儒雅的逍遙居士。”


    老者極爽朗地笑:“老朽乃是粗人莽夫,庭院也大多大刀闊斧。他人做客我的山莊,都說滿是劍氣和煞氣,這樣誇獎老朽的,你是第三人。”


    我環顧四周,正是蕭瑟的初冬天氣,沒有姹紫嫣紅,百媚千嬌的妝點,院子裏也沒有江南特色的小橋流水,狂野豪放,的確會令人感到一股肅殺之氣。


    “山莊風格取自於墨罕風韻,講究心大容大,所以庭院空曠,別無贅物。看來名揚天下的鑄劍第一高手,竟然是與墨罕國有什麽淵源。那麽其中一位這樣誇獎您老的應該就是林墨笙,林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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