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賢大師來到禪房之中,忽然心中煩躁之意更甚,平時這裏都是極為清靜之地,每次誦經念佛,都能讓內心無比的平靜,斷滅煩惱,舍去貪嗔癡恨,進入空空之所,聞自在之妙。


    但今日進來,他忽然覺得這禪房之中,處處汙穢,那些陰暗角落,平時連些許灰塵都不曾積累,現在處於他的眼中,卻仿佛藏匿著什麽妖魔鬼怪一樣的東西,或是幻影,或是心中煩惱念頭作祟而產生的虛無視聽。


    禪房內有一位老和尚,是靈隱四大師的觀道大師,此時正在念誦佛經,但是隨著那陣陣佛法之音的響起,敬賢大師隻覺得頭中逐漸疼痛起來,而那些佛法的音韻,似乎也和以前的念誦方法並不一樣。


    “觀道師兄,你可感覺到禪房中的異常?”


    敬賢大師出聲打斷了觀道大師的誦佛,他實在是覺得對方誦佛時,那種音韻實在是過於詭異了。


    觀道大師的胡須蒼白,額頭飽滿,身穿淺紅色袈裟。聽聞敬賢大師的聲音,觀道大師也就停止了誦經。


    “我誦佛法時,如何能打斷佛聞之聲?”


    “師弟說的異常是什麽?這裏並沒有異常。”


    “師弟你不是去銀瓶娘子廟,請嶽家娘子一起前往玉龍道院,求證鳳凰山妖魔之事麽,怎麽現在就回來了?莫非已經去過了?”


    敬賢大師搖頭,目光卻仔細觀察自己這位師兄:“我以羅漢預知之術,得悉前往玉龍道院,將生死難卜,前方滔滔魔氣,阻我窺探未來之事。”


    觀道大師皺眉:“居然有這等事?玉龍道院是道門全真派的南方聖地,雖不如北方重陽宮,但也是道眾聚集之所,怎麽會有魔氣?”


    敬賢大師:“魔氣未必是來自於玉龍道院,或許是有人從中幹涉。”


    “其實那天降臨靈隱寺的那白衣人,我不覺得他是玉龍道院的修士,隻是他身上確實是有全真派的氣息,他實力強大,既然如此說,我們也隻能前往證實。”


    “所以,我決定回來,聚三位師兄之力,並我一起進行阿羅漢之預知。”


    敬賢大師說著,忽然發現,眼前的觀道大師,整個人的形象模糊了一下,他抬起手,卻沒有揉眼睛,而是施展了佛門法眼,二話不說開始照耀這禪房內外。


    “師弟,這是做什麽?”


    觀道大師也疑惑不已,而敬賢大師施展了法眼,觀看禪房內外,他看著看著,便額頭流出冷汗,其實他法眼並沒看出任何異常,但就是這樣,才讓他心驚。


    因為之前感覺到的,那些隱藏惡意的角落,依舊是那個狀態,在法眼之下,該看不到的東西還是看不到,這說明,要麽這些是他自己的煩惱心,所生化的虛無視聽,屬於幻境之類,要麽就是這些隱藏的惡意,實力比起他們都要強的多。


    “實不相瞞,師兄,我之前與銀瓶娘子廟中的真武塑像接觸,聽聞了我佛門明王法咒,一聲斷喝....”


    觀道大師隨口回應:“使你煩惱俱消?孔雀明王的力量,怎麽會在真武大帝的塑像之中?恐怕那尊塑像,是我佛門前輩的遺物吧,隨手將畢生修為打入塑像之中,等待有緣者....”


    “不,不是的。”


    敬賢大師打斷了觀道大師的話:“我觸碰明王之力後,煩惱之心愈盛,初觸之時,仿佛心中有無數惡魔,念念不休,我口誦阿彌陀,許久之後方才恢複平靜。”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卻一直盯著觀道大師,而觀道大師此時也是滿心疑惑:


    “你盯著我做什麽?”


    “難道你以為,我是妖魔假扮?”


    “師弟,你.....是不是我師弟?”


    兩人互相猜測,敬賢大師將禪房的門用法力壓住,而後問道:“非是師弟多疑,實在是這禪房中的狀況不對,我看此地處處皆汙穢之所,那些陰暗角落,仿佛藏匿著諸天魔頭,魑魅魍魎,而師兄你,在這種環境之中念誦佛經,卻顯得泰然自若....”


    觀道大師愕然不已:“你說我泰然自若?你前幾天在這裏誦經的時候,不也和我一樣?”


    “看來,你是覺得,有妖魔混入了靈隱寺,可笑可笑。”


    “這裏是什麽地方,這裏在天下佛寺之內也是威嚴之所,降龍羅漢曾在此修行,什麽妖魔敢混入這裏?”


    觀道大師此時心生惱怒,對敬賢大師訓斥道:“我看,你是被明王之力所影響了,明王本就是佛用來懲罰惡者的法相,哪怕是慈眉善目的孔雀大明王,也依舊是明王之屬。”


    “明王豈有無怒者?明王看世間一切,自然皆為汙穢之所在。”


    觀道大師說著:“不過,這樣也可能說明,你與那孔雀大明王之力,有著極好的相性,或許那是給你準備的佛緣。”


    “或許要接受明王之力,就需要斷去一切煩惱心,故而先讓你煩惱心盛,要經曆重重考驗....”


    觀道大師進行推理,敬賢大師也覺得是這麽回事,但是師兄弟之間已有一定的隔閡,敬賢大師一直沒有坐下參禪,這時候忽然又問:


    “所以,師兄是真的看不到這禪房中的汙穢之所?”


    觀道大師搖頭:“我眼中所見,隻有一片圓融,因我自為羅漢果,獲一切惡,明悟了無明貪愛,所以能把清靜與煩惱同染,故而法界圓融,使得諸法貫同,此時我能生五蘊六塵,而五蘊六塵不能染我。”


    “你必是被明王之力所惑雙目,需多多持誦佛經修行,方能解脫。”


    他話說完,自己開始念起佛經來,身上布滿淡淡佛光,顯得超凡神聖。


    然而,與他這份神聖之意相反的,是敬賢大師的老眼中,已經滿是驚愕!


    “師兄,你在說什麽東西!”


    敬賢大師幾乎是悚然驚震,之前觀道大師的話語都很正常,可此時說起佛法之類,卻語無倫次,羅漢生惡,而無明貪愛是該毀去,絕不可看,清靜煩惱又如何同染,五蘊六塵更是能汙穢佛法,豈能由佛而生!


    觀道大師則是滿臉疑惑:“我怎麽了,我說的都是佛法!既成羅漢,對佛的教義就不會有認知上的錯漏,不會有任何的懷疑,羅漢開悟,所見到的是世間的本質!能止息自我之苦!”


    “所以,我所開悟的,就是自我可生五蘊六塵,而五蘊六塵不能染我,得解脫之後諸苦停息,於是我等就是出世之佛,可煉眾生之相,這不就是我們自己修持的法門嗎?”


    “於是眾生即我,我即佛,眾生即佛,此成無上真佛。”


    敬賢大師驚恐不已,退出禪房,而觀道大師卻一臉疑惑,隻是搖搖頭,繼續修行他的“佛法”。


    “不正知,不正見!羅漢怎麽會被此等昏煩惡法所惑!”


    敬賢大師終於知道心中那一抹煩惱來自於哪裏了,他想著,明王之力感應到佛法被亂,自然忿怒不已,他又去尋找其他的羅漢,發現每一個人對於佛法的修持,都已經走上歧路,而他們卻全然不自知。


    因為羅漢是不會誤解佛法的!


    而觀道大師此時不明白敬賢大師為什麽離開這裏,他走到門外,看看天色,喚來一僧人:


    “正空,你去叫你的師兄弟們過來,我要在此地講述經課。”


    而另外一邊,敬賢大師抱著一絲希望,去見了另外兩位師兄,正心大師和崇本大師,他們同樣在探討佛法。


    “四弘誓願如何解?”


    “一令未度者得度化,我以心製其心,則其心向我佛,得度化,免除苦難。”


    “二令未解脫者得解脫,我散其智慧,化其空空之心,則煩惱惡業盡消除,得解脫也。”


    “三令未安者得安,我以肉身承眾生形象,我成就自己,借眾生形象化佛相,即眾生安。”


    “四令未涅槃者得涅槃,於如來滅後,誓度群生,我安眾生,我再入滅,眾生入滅,於是未涅槃者皆得涅槃,我重生時,諸眾生皆當涅槃,於此超脫生死之業,可度化無盡生靈....”


    “此是大善舉,所謂眾生無邊誓願度,便是決心把自心的種種執著觀念度化,師弟已然開悟,成就自己之後,方能攜帶眾生,一並涅槃....”


    正心大師和崇本大師兩人一本正經的討論詭異佛法,敬賢大師再驚而退,旋即去尋找自己那徒弟,卻發現自己那徒弟正在聽觀道大師講佛,立刻前去製止,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他帶走!


    敬賢大師問道:“觀道大師可曾講經?”


    白衣弟子:“還未曾講。”


    於是敬賢大師問了幾個關於佛性的問題,自己這弟子都一一正常解答。


    “還好,看來你沒有被昏煩惡法所沾染,速速與我離開靈隱寺,前往銀瓶娘子廟,把那真武塑像請來一用!”


    .......


    玉龍道院,這裏明明是全真道修持的聖地,卻沒有見到全真修士,而白衣仙人陳太初就在此地,他在道院的主殿中,而他的麵前,有一群來曆不明的商人。


    “我的藥送來了沒有?”


    商人們是龍遊商幫之人,但他們來此,卻不是為了之前廟宇鬧事的事情,而是因為這一片都是龍遊商幫的活動範圍。


    “鄙人司馬申,聽聞,您在等待方士的藥?”


    陳太初眉頭微動:“你這凡人.....你是那些方士們派來找我的?”


    “方士們,怎麽會讓你這小小凡人來送信?”


    龍遊大商司馬申微笑:“不,您所等的人,來不了了。”


    “但是您的藥,我們給您帶來了。”


    “這是青燭之津,可以使您駐世留形,去除世間思念,但需要慎用,否則會被無名怨念所侵.....”


    陳太初的目光頓了一下,看向這個凡人:“你不是那些方士的人。”


    “你不是他們派來找我的,而且看起來,還知道我在等誰,這藥,你們怎麽得到的?”


    “不說的話,我可能要把你們,變成肉傀了。”


    司馬申微笑著解釋:“您先聽鄙人說。”


    “洞光之珠,百神不能隱其精靈;無妄之藥,萬聖不可昧其心靈。”


    “赤勝之鬆,蛇化為龍老翁成童,有度世之力。”


    “最後.....輔以傳說中,忠臣良將死後,才會化出的青肝碧血,驅炎宋之火,煉為....”


    轟隆!


    玉龍道院的天空中風雲變色,陳太初看了一眼司馬申,司馬申的肉體立刻粉碎,但是緊跟著,粉碎的肉體還停留在地上,虛無之中居然又出現了一個司馬申。


    “洞光之珠易得,無妄之藥難求。後者是萬民心念所化,民望不至,不見此藥,而且此藥還需要經曆煉化的過程。”


    “但是,您要等的這種無妄藥,鄙人的主上,想要告訴您,這東西,我們有。”


    陳太初眯起眼睛:“有意思,你還能複活?你不是凡人?”


    “我下界而來的事情,除去方士們,沒有其他人知道,甚至連這表山河的人間都不曉得我的存在,你們這已經不是手眼通天,而是有窺視未來之能,比起那些羅漢菩薩,還要強橫。”


    “你大搖大擺的來這裏,不怕我殺了你?”


    司馬申:“鄙人雖然是凡夫俗子,但是承蒙主上看重鄙人,賜予鄙人長生不死之術,故鄙人雖是凡夫,卻也不老不死,您殺不死鄙人,縱然將鄙人粉身碎骨,使形體俱消,鄙人也能複活。”


    “鄙人服用過黑龍之藥,這是以赤龍之芝,與黑龍之芝,輔以神火大煉而成,服之令人入不死之境,壽與天地連....您要殺我,得先滅了頭上的一塊天區才行。”


    “況且鄙人雖是凡夫俗子,但鄙人身邊這幾位,可都大有來頭!您一定對他們很感興趣。”


    他身邊有幾個商幫的武士,手臂上繪製著蛟龍的圖案,如果被朝廷的人看到,必然是要被抓起來的,雖然他們的商幫可以叫做龍遊,但是民間之人,是不可以使用龍類的圖案的。


    這幾個商幫武士,散發出強烈的怨靈氣息。


    陳太初感覺到這幾個武士身上的情況,眯起眼睛:


    “形解銷化,依於鬼神之事!將人變成願念,願念成為怨靈,這是方仙道古早時代的本領,在先秦之前,如今的方士也沒有幾個人會。”


    “原來如此,你後麵的主子,是那位很久以前,被方士們所追殺的公敵啊。”


    “徐福,這可真是一個令人震驚的古老名字,但是如果你這位主子真有無妄之神藥,與你們合作也不是不行。”


    司馬申有些詫異:“您居然不是很驚訝的樣子?”


    陳太初嗤笑一聲:“徐福的名字雖然古老,但他說起來算個什麽東西?”


    “你自己想想,他為什麽一直在海外,不敢回到中土?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古老的人活著,表山河雖弱,但還沒有弱到能讓他在這裏隨意攪動風雲,所以,即使沒有那四個天心,他也不敢露頭。”


    說著,他咧嘴一笑:“凡人終究是凡人,隻有成仙才能去追求長生不死的欲望,但肉身不死,可形神卻敵不過歲月,會逐漸腐朽,故而有變化之術存世。”


    “你那位主子,如今是什麽樣子,是男人還是女人?是小孩還是老翁,亦或是什麽天龍鬼神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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