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狩過後一個多月便到了年節,因著那場大水,欽州這次過年的氣氛不如往年來的熱烈,但因著無人寨暗中運作,即便上頭批下來的賑災糧款被克扣了大半,欽州百姓終於還是將年正正經經地過了。


    無人寨中更是一片歡騰,上一個月的冬狩收獲非凡,無人寨中人反倒過得十分滋潤,寨中無甚大事,武惟揚便整日膩在蘇北秦這裏,弄得蘇北秦不勝其煩,幾乎有些懷念以往常常找不著人影的那個寨主了。


    冬日暖陽曬得人昏昏欲睡,蘇北秦坐在桌前,正細細看一冊兵書,他這兒的書倒有大半是從武惟揚那兒順來的,那家夥看起來玩世不恭,卻有著不知從哪兒搜羅來的極其豐厚的藏書,這些書不是擺設,幾乎每一本上都有不少武惟揚的注解,即便是蘇北秦最為陌生的兵家之法,有了這些注解,也容易了許多。


    忽然微微敞開的窗扇上傳來一聲輕響,蘇北秦皺了皺眉,向後縮了縮,整個人陷在鋪著厚厚毛皮的梨花木雕枝椅中,但窗外那人卻顯然不願意叫他安生,又是一聲“嗶剝”,這回連窗紙都被弄破了,一枚小石子咕嚕嚕滾到桌上,蘇北秦抬起眼看了看,低聲道:“堂堂惟武王,還弄這些孩子把戲。”


    一麵說著一麵還是站了起來將窗戶打開些許,隻見武惟揚手中捧著一大堆石子正興致盎然地站在窗外,見他打開了窗戶,武惟揚將手上的石子隨手一扔,撐著窗台笑吟吟地道:“今兒我是給先生帶個好消息來。”


    蘇北秦挑了挑眉,卻是漫不經心地重新坐了回去,“哦?蘇某洗耳恭聽。”


    雖然每每武惟揚都用這種任性幼稚的法子來打攪他,但蘇北秦原本便十分有耐心,更何況武惟揚也並不完全是折騰他,偶爾也會找些事與他商量,抑或是幫他塗抹藥酒,後者讓四兒私下裏十分抱怨,自覺被搶了活兒,連見著武惟揚都開始沒什麽好臉色了。


    蘇北秦倒覺得無妨,四兒對武藝興趣極大,若是成日裏呆在他身邊確實拘束了他,武惟揚雖然跳脫,看著並不像是能照顧人的,但這些日子下來,他也發現武惟揚實則是個心思細膩之人,他的種種劣行在蘇北秦麵前收斂了許多,大約也是那番對話的緣故,武惟揚不再無緣無故折騰蘇北秦,兩人的相處也稍顯融洽了一些。


    武惟揚把窗戶重新掩好,從門口走了進來,蘇北秦留意到他手中有一封信箋。


    武惟揚大大咧咧坐上桌子,將信箋遞給蘇北秦,雪白信紙上的稱呼讓他明了了寄信人的身份,


    “洛大人的親筆信?”蘇北秦有些驚異,洛大人是武惟揚的舅舅,他知道洛大人與武惟揚定然是有聯係的,但絕不會如此光明正大,這說明這信裏的消息十分緊要,隻得讓洛大人親筆書寫。


    武惟揚示意他繼續向下看,蘇北秦快速地掃了一遍,臉上露出些許憂色,接著又重新逐字逐句地慢慢看完,才放下信紙,他沉默片刻,道:“這消息什麽時候才會放出來?”


    “現下正當年節,正是百姓歡慶時節,官員們也都放了年假,因而消息大約過了年才會被放出來罷。”武惟揚將信紙取回來,四處望了望,找到火折子,將信紙半分不剩地燒了,這才繼續道:“先生意下如何?”


    蘇北秦靜默片刻,長歎了一口氣,道:“順光帝怎會如此糊塗?若是將豐州、雲州拱手讓出,往後不但民心浮動,邊境也會愈發難守……”


    武惟揚無所謂地撇了撇嘴,道:“他的疑心那麽重,哪怕把那兩州交出去,也比放在鎮邊將軍手中來得讓他安心罷。”


    他這句話不過是玩笑,卻實實在在說出了最重要的一點,順光帝不算昏庸,若是公正地評價,他尚算明君,但近幾年來,也不知為何,他的猜忌之心愈發嚴重,使得舉朝上下人心惶惶,便是民間,稍有些名望的名士儒生也噤口不言。


    而武惟揚正也是因為順光帝的猜忌,才被胡亂按了一個罪名發配到嶺南來的,思及此,蘇北秦側目望了望武惟揚,見他神態自若,分毫沒有受影響,武惟揚這人素來自我,不把皇帝放在眼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若不是後來因為他母妃的去世,恐怕他真的會在嶺南安生一陣子。


    蘇北秦雪白的手指在桌上無意識地敲著,“嶺南太過偏僻,之前隻聽你說起過突厥騷擾邊境,未曾舉兵進犯,這才過了兩個月都不到,竟已經到了要割州求和的地步了麽?”


    武惟揚盯著他的手指,懶洋洋地道:“秦丞相想必也出了幾分力,他向來要錢不要名聲,現下真是最投唐澤霖的脾性了。”


    蘇北秦又歎了口氣,隻覺頭疼,“給了這兩個州,突厥固然會安生一陣子,但這和約一旦公布,恐怕天下震動,民心不安。”


    武惟揚終於忍不住將蘇北秦的手指捉住了,捏在手心裏揉弄了一番,聞言笑道:“民心不安可說得太輕鬆了,這民心千八百年前就不安了。”


    蘇北秦默然不語,他倒是對武惟揚揉捏他手指的動作毫無反應,更親昵的動作也不是沒有做過,更兼與武惟揚這二皮臉計較這些根本毫無用處,這家夥說不準還得寸進尺,稍稍反抗過一兩次後,蘇北秦便也隨他去了,他深思片刻,喃喃道:“不出三個月,便要亂了。”


    武惟揚扳著他的手指數了數,“現下就嶺南這塊兒來說,瓊州,崖州都各有小股‘流寇’,其他地方雖然不甚清楚,但據探子來報,京城附近近來也不得安寧,待割州一事傳遍天下,怕真是要烽煙四起。”


    蘇北秦沉默片刻,抽回手,重新拿起書冊來,繼續看了下去,武惟揚挑了挑眉,道:“你沒有什麽想說的了?”


    蘇北秦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有什麽可說的?”


    武惟揚被他堵了一句,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他眼珠轉了轉,忽然想起一事來,“誒,你那好友最近如何?”


    蘇北秦看著書,心不在焉地回答道:“謹遵寨主的命令,再也沒讓他上來過。”他頓了頓,忽然抬起頭來,微微蹙眉道:“往後定然不能讓他再過來了,無人寨起事現下已然迫在眉睫,以白子瑕的脾氣,若是被他知曉,定然會想方設法聯係京中,盡管欽州上下幾乎都已被無人寨掌握,但隻要一個卒子不聽話,便有可能招致滅頂之災,”想到這裏,蘇北秦道:“要讓白子瑕離無人寨遠一些才好,他如今就職的靈山縣實在太近了。”


    “先生多慮了,白子瑕左右離不開欽州,在欽州哪裏又有什麽分別?”武惟揚站了起來,他的意思蘇北秦自然明白,但蘇北秦那番話隻不過是下意識地不願意與昔日好友反目成仇罷了,見武惟揚並不接受他的建議,蘇北秦隻得作罷,他有些煩心,兵書也看不下去,索性站起來將書擱回書架中。


    武惟揚又去摸了一顆梅子,含含糊糊地道:“我已經吩咐江天河他們開始整備,再過兩日就沒那麽閑了,軍械物資定然會有流向調動,知州那裏也要知會一聲,雖然有些倉促了,但既然到了這個地步,也隻能動手了。”


    蘇北秦點了點頭,他在屋裏走了兩遭,看起來有些心神不寧,武惟揚見狀取笑道:“我還是頭一回看見你這副模樣。”


    蘇北秦定了定神,也是輕輕笑了起來,他這幾日已然養好了許多,臉上也有了幾分血色,此時一笑當真十分漂亮,“我實在忍不住。”


    忍不住什麽他卻沒有說出來,但武惟揚看見他烏黑的眸子,便明白了大半,他撇了撇嘴,上前將蘇北秦按坐在床榻上,笑道:“不知道的還當是你要奪這天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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