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逍遙門,眾人都改了口,不是叫我嫂子,就是叫我弟妹,我的麵皮由滾燙,漸變為火熱,後變為微熱,再後來,波瀾不驚,無奈默認。我體會到了雲洲當日被我硬追著叫哥哥的心情。


    雲洲從泰安回來後更為沉寂,似乎跟隱形了一般。我每次想到他,嗓間就象卡了魚刺,總是說不出的難受。


    而江辰卻變了個人似的,膏藥一般的貼著我,練劍也要和我一起,還要和我過招,我自然不是他的對手,次次落敗,毫無懸念。眼看他勝的英武不凡,瀟灑好看,我越發覺得挫敗。


    小荷包還在一旁歡呼:“姑爺好帥氣,加油,加油!”


    開始我以為她是給我加油,後來江辰每勝一次,她便跳起來歡呼一次,我明白了。


    我悻悻的收了劍,夾在胳膊下往後山走。


    “色se,你去那?”


    我回頭做咬牙切齒狀:“你若是再叫我色se,小心我,我色了你!”


    他一仰下頜,氣宇軒昂,渾然不怕:“本大俠不怕,歡迎放馬過來。”


    我,我怕,撤。


    “你別跟著我。”


    “我沒跟著你。”


    “那你走在我後麵作甚?”


    “這路隻你能走,我不能麽?”他左顧右盼,賞景。


    我,無語。


    沿著山道走了幾步,突然看見趙夜白師兄急匆匆從上麵奔下來。


    “怎麽了?”


    趙師兄急惶惶道:“何小樂拉肚子,我去拿手紙。”


    我想笑,但當著江辰的麵,實在不好意思,於是低著頭,含著下巴,憋著。


    江辰突然一伸手挑起我的下頜,笑眯眯道:“小末,人生得意須盡歡,別忍著。”


    我又好氣又好笑,打掉他的手。


    山坡上的茅房裏悠遠雄渾的傳來一聲長嘯:“夜白,你快點啊。”


    何小樂師兄的內力,越發的深厚了。


    片刻工夫,趙師兄急惶惶的奔上來,將手紙往江辰手裏一塞,道:“師父讓我去買菜,你拿去給他。”


    江辰無奈的接過手紙,朝茅房而去。


    我終於擺脫了膏藥,趕緊從山道上快步離開,往後山的溫泉而去。


    師父很疼愛我,後山的神仙洞裏有一處溫泉,原本是大家公用的,後來師父聽說常泡溫泉能強健身體,便把這溫泉專門辟給我專用。我的體質很差,逍遙門裏就我的功夫弱,內力也差的一塌糊塗。師父專門請了神農穀的喬神醫給我瞧了瞧,他說我這是胎裏帶的毛病,先天不足。


    到了神仙洞,小荷包照例站在洞口替我把風。我剛剛脫了衣服,泡在水裏,隻聽洞口一聲熟悉的聲音:“小末,如今咱們是兩口子了,我能不能沾沾你的光,也進去泡一泡?”


    山洞幽深,回音嫋嫋。這一聲呼喚真是又銷魂,又驚魂。我一邊大聲疾呼“不行”,一邊飛快的套上衣服。


    這日子,真沒法過了。


    我急惶惶的衝出神仙洞,頭發還在滴水。


    小荷包甚是不屑的看著我:“小姐,你也太葉公好龍了吧。你不是一直都看那個話本子裏的鴛鴦戲水那一節麽?姑爺真的要進去了,你又飛奔著出來,多好的機會呀,真是!”


    我無語,臉上開始熱。那一本話本子裏就那一小節是略帶曖昧的鴛鴦浴,其他全是江湖傳奇,小荷包偏偏就在江辰麵前提起這一段,這讓我情何以堪,顏麵何存哪。


    我瞅了一眼江辰,果然,他笑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還意味深長含情脈脈的來了一句:“小末,我喜歡你這樣,有情趣才好。”


    我越發無語,抬頭望天。


    下山途中,我悄悄問小荷包:“你怎麽看見我那話本子的?”


    “你放枕頭下,我疊被子時信手翻了翻。”


    厲害,一信手就翻到了鴛鴦戲水。看來,我這什麽東西都喜歡放枕頭下的毛病得改一改了。幸好那本重山劍譜被我轉移到了靴子裏。不過,也不保險,萬一老鼠吃了呢?


    我回到房間,把門一關,開始琢磨著怎麽放這本劍譜保險。思量了半天,我想了個好法子。


    我將這本書倒著抄一遍,然後封個書皮,夾在一堆話本子裏麵,不顯山不露水的,即便誰無意中翻到,也看不出什麽玄機。


    於是,我悶在屋裏將那重山劍法倒著抄。小荷包從沒見過我如此用功的寫字,好奇的問我寫什麽。


    我答曰:“抄佛經。”


    小荷包點頭讚道:“小姐,你是該抄佛經感謝菩薩,居然能好命嫁給江公子!”


    我無語,難道連小荷包也覺得我高攀了不成,我難道就是一千年牛糞的命麽?


    突然,門外傳來趙夜白的聲音:“小荷包,江辰在這裏麽?”


    “姑爺不在。小姐在屋裏抄佛經。”


    “雲師兄要走了,讓我把這件東西交給江辰,我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他,你等會讓小末給她吧。”


    他要走?去那裏?


    我急忙打開門走了出來。


    “雲師兄要去那裏?”


    趙師兄道:“聽說要去福建,那裏的倭人猖獗,雲師兄在逍遙門學了幾年武功,正好去協助父親報效朝廷。”


    我怔住了,是,他父親是福建都指揮使,他去那裏是理所應當,早晚的事。


    趙師兄把一個小盒子遞了過來,道:“這是他送給江辰的賀禮,祝賀你們定親。”


    我手指仿佛一點力氣都沒有,虛虛的接在手裏,心裏猛的一墜。


    我有氣無力的問道:“他走了麽?”


    “正在收拾東西,等會就走。”


    我心裏一刺,他為何不來和我告別,難道他也把我當成是江辰的內人,從此冷淡疏遠麽?


    他還特意送了江辰賀禮,我苦笑著將盒子放在桌上,恍恍惚惚的走到前院。


    幾位師兄從他房裏出來,他站在回廊下含笑拱手做別。


    陽光明媚,照著他如玉容顏和恬淡微笑,那樣的動人心魄,卻從此再不屬於這裏,就算是在一旁默默凝望,我也再不能夠。


    一段短短的青石路,橫在他與我之間,卻仿佛隔著萬裏浮雲,我在塵埃,他在雲端。


    我腳步有點虛浮,慢慢走過去,他的麵容離我越來越近,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唇角翹了翹。我看不見自己此刻的容顏,不知道是不是在笑。


    他看著我,似愣了愣。


    千言萬語哽在嗓間,我一時竟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看著他,心象是被一隻手緊緊揪在一起,使勁的捏著握著,悶悶的疼。


    他輕輕笑了笑,低聲叫了一聲“小末”。


    我象是一隻木偶被他一聲呼喚賦予了靈氣,終於能開口說出話來。


    “你要走了麽?”


    他默默點頭,默默看著我,這好象是他第一次,看著我的眼眸如此長的時間,如此認真的凝望,如此深沉的眼光。


    他嗓音有點幹澀,沉沉說道:“是,父親上月就有信來,我心裏有件事一直懸而不決,拖著沒去。”


    我怔怔的看著他,陽光正好,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我突然覺得眼眶一澀,一股濕意逼湧而來。我連忙手搭涼棚,擋住了眼。


    “這太陽真是刺眼。”


    他低垂了眼簾,用手指揉了揉眉心,低聲道:“是,陽光好刺眼。”


    我的嗓子哽的生疼,拚了好大的力氣才擠出四個字“哥哥保重”。然後,轉身離去,幸好,再晚一步轉身,他便看見了我的眼淚。


    我回到房中,關上門,呆坐著,手邊便是他送來的盒子。


    我輕輕打開,紅色的絨布上,放著一把匕首。


    我心裏一動,這匕首怎麽和我的那把一模一樣?


    我拿起來,輕輕抽開,果然是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匕首上刻著一個小字,“思”。


    我心裏有個地方,開始奇怪的跳,越跳越快,快的我幾乎不能呼吸。


    我一把拉開門,飛奔出去。


    是真的嗎?眼淚狂湧而出,快要看不見路。心慌亂的幾乎要跳出胸腔。


    我跑到前院,他的房門開著。我衝進去,卻見屋裏幹淨整潔,似乎再沒有人來住,靜靜的筆墨紙研,依舊嬌豔的杜鵑。


    我急忙跑到隔壁。


    住在隔壁的楊師兄詫異的看著我:“小末,你怎麽了?”


    我抹了一把眼淚,急問:“楊師兄,雲洲呢?”


    “他剛走。”


    我轉身就往山門處跑。


    為何不生雙翼,為何不生玲瓏心,為何沒有勇氣千擔,為何路如此之長?


    空闊的山門洞開著,遠遠的,我看見山道上有一道白色的身影,黑色的駿馬四蹄如飛,沿著山道朝山下的官道奔去。


    遠山青碧,蒼穹高遠,那道白色身影似是飛鴻展翅高飛而去,青天遼闊,江湖浩淼,此去經年,何處尋他?


    眼淚磅礴如雨,我抹了又抹,卻終究再也看不見他。我要問他的那一句話,今生可還有機會再去問他?


    我的手心裏緊握著生日那天他送我的那把匕首,上麵有個小字“相”。我一直以為,那是鑄劍的銘相大師名字中的一個字,我不知道,原來,這匕首是一對,名叫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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