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少了一人, 雲洲淩晨便離開了,聽師父說, 他先回了京城。他已經官封中郎將,告一個月的假並不容易, 需快馬加鞭趕回去。


    我默默低頭,心裏木木漲漲的,已經辨不明是不是疼,不過短短兩月的時間,我和他之間像是被一根皮筋拉扯著,忽遠忽近,忽近忽遠, 力盡之時, 終會徹底崩斷,再無牽連。


    我有點茫然失神,默默跟在師父身後,突然, 我的手被握住了, 我心裏一跳,回看卻是江辰。


    他脈脈的看著我,“小末,我們回去吧。”


    我點點頭:“我,想回歸雲山莊。”


    “我說的就是歸雲山莊啊,以後那裏就是你的家。”他笑的眼睛眯成一道縫了,嘿嘿道:“小末, 你是不是也等急了,唉,明天要是中秋節就好了。”


    我臉上一熱,他也太不含蓄了。


    我們隨著師父師叔們一起回到逍遙門。師父顧不得休息,立刻要隨我和江辰直往歸雲山莊。我感覺到師父想找到我母親的心情比我更為急切。


    江辰好奇的問我道:“師父為何這麽早就去?離中秋節,還有許久呢。”


    我和師父的計劃一直沒有告訴他,怕戚夫人知道之後傳到我母親耳中,母親便不肯前來。所以我也不能告訴他師父為何急著隨我們前去歸雲山莊。


    我隻好低聲道:“啊,可能是想見見你母親,商議一下婚事吧。”


    江辰酸溜溜道:“師父對你可真好,同是徒弟,他一向偏心眼,對我可沒這麽上心過。”


    我信口就道:“那是因為你心眼太多,用不著師父對你上心。”


    “你說我心眼多?”江辰瞪著眼睛,眼看又有氣的硬邦邦的趨勢,我連忙摸摸臉頰低頭就走。


    師父對我的確是特別的關愛,我在他的弟子裏功夫最菜,但卻是他最疼愛的。我心裏閃過一個念頭,雲洲收到的那封信,到底是不是空穴來風?可是,我不想去猜測上輩的這些事,對母親似乎太不敬了。等見到母親,她自然會告訴我,誰才是我的父親。


    小荷包這一次也隨著我一起前往,路上一直小聲的嘀嘀咕咕,說自打我穿了夏裝之後,姑爺的眼光跟小火爐子似的。我頓時無語,我怎麽沒發現?小丫頭真是人小鬼大。


    一天一夜的水路到了京城,下了船坐上轎子,路過一衣不舍的時候,師父突然對江辰道:“聽說這是你家的鋪子,我想進去看一看。”


    江辰道:“好啊,師父請。”


    我們四人下了轎子,走進店裏。正值夏初,店裏各種絲絹綢緞都呈現一片清爽盈人的顏色,有幾位年輕的婦人正在店裏挑選。


    顧嫂見到我們,猛然一怔,而後笑著迎上來:“少爺,少夫人來了。”


    江辰對她點點頭,對師父道:“師父,你隨意看,有喜歡的挑幾件吧。你十幾年都穿著這逍遙門的白袍子,也該換兩件衣服,讓我和小末新鮮新鮮。”


    師父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目光立刻投到了店鋪裏的衣服上,我知道他是想找出點線索來。


    一旁的顧嫂直勾勾的看著師父,聲音有點激動:“哎呦,這位是少爺的師父啊!怎麽這樣年輕?真是儀表出眾,玉樹臨風啊!”


    師父的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紅了。


    顧嫂又湊上去問:“師父貴庚啊?可有家室?”


    師父哼唧道:“啊,沒。” 說著,趕緊和顧嫂錯開幾步,低頭去翻布料,臉色紅的跟煮熟了的蝦子一般。


    我暗自想笑,江辰已經忍不住,笑肩膀直抖。


    顧嫂不依不饒的熱心跟過去:“師父喜歡藍色的?嗯,師父皮膚白,穿藍色最好看,更顯得年輕英俊。”說著,她伸手也去摸師父手下的布料。她的手指和師父的手指,近在咫尺,我略有點憂慮,又有點期待,嗯,她會不會一不小心摸到師父的手呢?


    師父匆匆放下布料,紅著臉倉惶逃出一衣不舍,我跟在他後麵拚命忍笑,憋的肚子痛。


    江辰嘿嘿笑著對顧嫂道:“你看,你將我師父都嚇走了。”


    顧嫂瞪著眼道:“少爺,我沒說什麽啊!我隻是給他推薦衣料而已。”


    江辰笑著出了店,對師父道:“顧嫂她做生意十幾年了,見到人都這樣熱情。師父你別怕。”


    “誰,誰說我怕了。”師父一臉的紅暈還沒消掉,被江辰這麽一說,越發的濃了。


    江辰笑的直抖:“你不怕,那你跑什麽呀?”


    “我,我肚子餓了。”


    “不是吃過了早飯麽?”


    師父咳嗽了兩聲,“中午飯還沒吃呢。”


    我憋的內傷,師父他真是太可愛了,見個女人都這樣羞怯,唉,我何時才能有個師娘呢?


    回到歸雲山莊,戚夫人見到師父十分驚訝,一雙明眸亮亮的透著喜色。


    “哎呀,石景你怎麽來了。”


    “嫂子!”師父彬彬有禮的對著戚夫人施禮。我一愣,反應過來,江瑞陽原是師父的師兄,師父的確該叫戚夫人嫂子呢。


    戚夫人一臉欣喜,笑道:“辰兒真是的,也不提前給個信兒,我好讓人好好準備飯菜。”


    師父微笑著,“嫂子不用客氣。我來的倉促,主要是這兩個孩子,居然偷著跑到金波島,幸好我及時發現,尾隨而去。我不放心,便一路護送他們回來。”


    戚夫人臉色一變:“什麽!”


    江辰嘿嘿笑道:“是我要去的。”


    戚夫人氣道:“辰兒,你真是胡鬧!”


    江辰笑嘻嘻道:“唉,母親,小末即將嫁為人婦,去告訴她母親一聲難道不應該麽?”


    我心裏暗暗感動,江辰他把什麽都攬了過去。若是戚夫人知道去金波宮是我的主意,而江辰在流金島上險些送命,隻怕會怨死我的,我暗暗羞慚,還好,看來江辰深諳婆媳相處之道,知道在中間和稀泥護著我。


    “她…..”戚夫人似是想說什麽,又欲言又止,狠狠瞪了江辰一眼。然後對師父道:“石景,婚期定在中秋節,你看如何?”


    “甚好。”師父貌似有點心不在焉的模樣,從進了歸雲山莊他就有點緊張,東張西望的全然沒有往日的淡定從容模樣。我不由好笑,就算母親混在下人裏麵,你明她暗,師父你這樣瞪著眼睛找,能找的出來?


    戚夫人吩咐下人張羅上茶,備飯。熱茶很快奉上,按照我和師父商議的計劃,喝了半杯茶後,我突然“哎呦”一聲,捂住了肚子。


    江辰和戚夫人齊齊問道:“怎麽了?”


    師父也連忙問道:“那裏不舒服?”


    “我肚子痛。”


    話音剛落,江辰已經蹲在了我的麵前。


    我頭一回弄虛作假當眾演戲,實在是心虛氣短很不自信,生怕被戚夫人看出端倪,拚命低著頭,恨不得捂著臉不叫她和江辰看我才好,偏生江辰還捧著我的臉頰,緊張的看著我,一疊聲的問:“怎麽個疼法?”


    我低聲哼哼道:“這些日子肚子一直有點疼,我以為是吹了海風著了涼,可是剛才那一下,疼的好猛,似是被人扯了一把腸子,又像是被蟲子撕咬著。”


    江辰麵色一白:“這種痛法,不像是受了涼。”


    師父道:“是,是從金波宮出來就開始的麽?”


    此話一出,江辰麵色突變,急問:“你,你不是什麽都沒吃麽?”


    我悶聲道:“我,我去周護法的房間,喝了一杯茶。”


    江辰倒吸了一口氣,麵色發白:“小末,你!”他像是想要責備,又不舍得責備的樣子,眉心糾成一個川字。


    看著他這幅模樣,我頭上的虛汗都出來了,江辰撫著我的額頭,急道:“很疼麽?”


    我羞愧的不敢看他,這汗,不是疼出來的,是心虛虛出來的。


    戲演到這裏,不能半途而廢,我隻好滿懷內疚的繼續胡說,“我想他既然知道我是誰,你又已經中了毒,他想必不會再來害我,我看他也喝了,於是也沒戒備。”


    師父道:“金波宮一向下毒神出鬼沒。”餘下的話他還沒說出口,江辰已經急道:“師父,小末這情形怕是中了毒。”


    師父道:“金波宮的毒藥向來都是上任宮主自己琢磨出來的,解藥也隻有金波宮才有。小末要真是中了毒,我們隻有再去一趟流金島找那青瑤才行,不過這一來一回又要許多時日,小末……”


    江辰對戚夫人道:“我看這樣,小末不宜再來回奔波,她留在家裏,我和師父去請青夫人過來。”


    師父略一猶豫道:“嗯,這樣也好,但萬一毒提前發作呢?”


    江辰一怔:“那還是讓小末同去為好,是不是中毒總要讓青夫人檢查一下才安心。”


    江辰的體貼和焦慮讓我一邊感動一邊汗顏。我偷偷留意了一下戚夫人,她雖然麵有憂色,卻未發一言,似若有所思的樣子,我越發肯定,她必定和母親暗中有聯係。此刻想必正在考慮如何讓母親前來。


    果然,戚夫人道:“小末你先回房休息,我認識一個人,醫術高明,我去先請她來一趟,若是她能瞧的好,也不必來回奔波再去金波宮。”


    我心裏大喜,連聲道好。師父也滿臉歡愉,和我相視而笑。


    江辰將我打橫一抱,就往外走。我又羞又急,“快放我下來。”這一院子下人丫鬟,青天白日的遊行一圈,抱我回到臥房,成,成何體統?


    江辰蹙著眉道:“你肚子不是疼麽,別逞強了。”說著,不由分說徑直往外走。


    我在丫鬟豔羨,下人驚歎的一眾目光中,被他抱回了臥房。這下可好,我不光出虛汗,還臉上發燒,全身發燙,倒真像是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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