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 陳格格將一日三餐也被包了下來,劉嬸百無聊賴, 又不好意思閑著領取工錢,便向我提出辭工。


    我挽留不住, 隻好將劉嬸的工錢給了陳格格。她死活不要,說自己白吃白住,正要好好報答我。


    她說到做到,勤快的讓我幾欲崩潰。我躺在軟榻上看書,半個時辰內,她將我的扶手用抹布仔細來回抹了三次。我覺得她快要將那我那扶手上的漆都要擦掉了。我心疼,卻又不好意思說, 眼睜睜看著。勤快總不是錯吧?


    她覺察出我盯著她看, 便停下來問道:“你看我的手做什麽?”


    我那裏是看她的手啊,我是看她手下蹂躪的漆。


    我輕咳了一聲,讚道:“啊,你的手好大。”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 又看了看我的手, 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放在了她手心裏。


    我猛的一怔,尷尬的抽回手。她這是要做什麽?


    她怔怔的看著我的手,半晌哼了一句:“你看你的手,才叫女人的手呢。簡直比我快要小一半了。”


    我隻好安慰她,“手大有力氣,你這樣也很好的。”


    她點點頭,又趴在我身邊, 使勁的擦扶手。我看不下去書了,眼不見心靜,我躺到床上去看算了。


    不料,她又跟到床邊,擦我的床頭,用力的擦,來回的擦。


    我無語……我覺得,很快就要找個漆工來了。


    她的勤勞讓我很無奈,看著她忙裏忙外的,又不要工錢,我覺得自己好像個盤剝人的惡霸,很有罪惡感。


    於是,我越發上心的教她。可惜,她毫無起色,我漸漸明白什麽叫朽木不可雕也。我也漸漸開始質疑,天道酬勤,是真的麽?


    眼看就是冬天了,天氣一天天冷,胭脂武館的人也少了許多,我正好閑下來去給爹娘采辦些東西,捎帶回去。眼看年光將近,不回家過年,委實說不過去了,真是不孝。


    陳格格一聽,立刻跟在我的身後,“館主,等我去給你拿東西吧。”


    “我帶小蘭小蕊去就好,你在家看門吧。”


    “她們兩個人也沒我一個人力氣大,帶著我吧。”


    我看著她熱切的眼眸,無奈,隻好帶著她。逛了許多地方之後,我發現,這陳格格的眼光,還委實不錯,幫我挑的東西,實在是好看又實用。


    逛的累了,我上了茶樓歇息。


    陳格格給我沏上茶水,問道:“館主,你過年可回家?”


    我抿了一口茶水,道:“我很想回去,可是,家裏有個人我不想見,真在犯愁呢。”


    母親為了掩人耳目,一直外對宣稱一衣不舍是歸雲山莊的生意,她原本打算等我成親之後,看著我和江辰夫唱婦隨了再考慮尋個地方搬出去住。眼下也不知道搬出去沒有。我若是回去,必定會麵對江辰,也不知道為何,我內心裏一直很抗拒去想他,去麵對他,我隻想讓時間漸漸淡化我對他的感情之後,能有一份淡然理智的心態再去見他。但有時候,我又在懷疑,自己逃避去麵對他,是不是害怕見到他,發現他已經和魚慕溪成了親?


    我有點出神。等我回過神來,發現陳格格握著茶壺停在那裏,望著我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隨口問道:“你回去麽?”


    “我,隨著館主。你回去,我便回去,你不回去,我便留在這裏陪你。”


    “啊,不用不用,你自隨意來去。”


    她嗬嗬笑了笑,低眉不語。


    當夜,我瞅著買來的一堆物品,仍舊在犯愁,到底年底回不回去呢?


    突然,我聽見屋梁上有輕微的聲響。


    莫非又是有賊?為何大黑小黑沒叫?這賊人可真是不會挑時候,十五的晚上,月亮亮的像個銀盤,居然出來活動,還打主意到武館的頭上,可真是個沒腦殼的賊人。


    我提了寶劍,輕輕推開房門,抬眼卻見對麵廂房的屋脊上,坐了陳格格。一架梯子放在她腳下。她抱著個大酒壇子坐在那裏,晃著大腳。


    我歎了口氣,這造型,幸好是我看見了,換成任何一個男人,恐怕都難生愛慕之心啊。


    我仰著頭笑問:“你怎麽跑到屋脊上喝酒啊?”


    她半晌才幽幽怨怨道:“今天是我生日。”


    我一聽,頓時笑不出來了。這生日,委實淒清了些。


    我走到廚房,熱了兩道菜,然後用盤子托著走到院子裏,放在院子中的石桌上,道:“陳格格,來,我陪你喝一杯吧?”


    陳格格抱著酒壇子高聲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


    她飛快的從梯子上下來,我覺得她今日的身手甚是靈敏,看來練武一段時間,多少還是有些長進。


    “多謝館主。”


    “謝什麽。”


    她的酒量委實驚人,一杯接一杯,竟然半點醉意也沒有。我心裏想到了江辰,他的酒量就很大,若是有一天和陳格格比試比試,也不知道誰會占了上風。


    “你別喝的這麽急啊。今日生日,高高興興的喝才是,你這架勢,怎麽跟借酒澆愁似的?


    她幽幽歎了口氣,“我高興什麽,我的生日,沒人記得。”


    她的口氣十分傷感。我怔了怔,頓生同情之心。


    她又倒了一大杯,自言自語道:“我將他的生日記得清楚,每年都精心備了禮物。他卻從不記得我的生日,也從沒送過我禮物。”


    她說的是誰?她的相公?委實沒良心。我拍拍她的手臂,“這樣沒良心的人,還是忘記的好。”


    她看了我一眼,搖頭,“忘記不了啊。”


    “據說,據說,時間長了就忘記了。”說這話,我心裏也沒譜,半年了,我並沒有忘記當日的一幕。


    “是麽?”她幽幽的反問了一聲,又仰頭喝了一大口。


    “大約是的。”


    她看了看我,又倒了一大杯。我看著酒壇子都要空了,想攔著她,她卻不放手。


    我隻好任由她喝,算了,有時候醉一醉,也是件好事。不知怎麽了,我也突然想要喝一杯。我端起麵前的酒杯小抿了一口,蹙了蹙眉,酒一點都不好喝,為何有人那樣喜歡?隻為能解憂麽?


    陳格格又開始自言自語,“他是個頂頂沒心沒肺的人,死心眼,一根筋。偏偏我就是喜歡。”


    “他不是不要你了麽?你還念著他做什麽”


    “我還是想,有一天他能回心轉意。”


    “女人總是癡心,男人可不這樣想。”


    “我怎麽覺得有的女人也很狠心?說不要她家男人就不要了,跟扔塊抹布似的?”


    我情不自禁失笑:“那有這樣的女人?“


    她瞪了我一眼,“自然是有。”


    我後背有點冒寒氣,“你看我做什麽,我又不是。”


    “館主也作婦人打扮,莫非已經嫁人了?”


    我哽了一下,咳嗽起來。


    她放下杯子,過來拍我的後背。


    “館主這樣美貌,想必是被相公捧在手心裏的,為何不見你家相公呢?”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舉頭將一杯酒喝盡了。我又倒了一杯,正欲接著再來一飲而盡。


    陳格格擋住了我的手,“你別喝了。”


    我將她的手一推,“都是女人,你能喝我也能啊。”


    在這個淒冷的夜晚,滿月越發令人生出別離之感,我不知道為什麽感傷,是因為她提到了相公二字麽?


    我歎了口氣,推開她的手,又喝了一杯。


    “人生得意須盡歡,來,我們接著喝。”


    其實,我是典型的紙上談兵,虛張聲勢,兩杯是我的極限,很快我就飄飄忽忽的不知東南西北。


    好像是她將我抱進了屋子,,好像是她,給我倒了熱水洗腳,好像是她,給我蓋好被子,然後歎了口氣。因為翌日醒來,那聲歎息似乎還在耳邊。


    晌午時分,在武館裏學功夫的李夫人將我拉到一邊,眉開眼笑道:“館主,我想請你吃飯。”


    “啊,李夫人不用客氣。我這裏飯菜都已備好。”


    李夫人撒嬌道:“哎呦,人家是有事想求啦。”


    我被她嬌滴滴的聲音酥的心尖一麻,忙道:“什麽事李夫人直說就是。”


    “到了飯館我再說啦。”


    說著,她便死拉活拽的將我往外拉。我起了一身的小雞皮疙瘩,隻好隨她去了。武館門口停著她家的轎子,她拉著我上了轎子,吩咐道:“去桃花塢。”


    “館主今年還不到二十歲,長的貌美如花,就這樣守寡實在是太可惜了。”


    我嚇了一跳,忙道:“誰,誰說我守寡了。”


    她也嚇了一跳,“你,你有丈夫?”


    我想起江辰,不知道該怎麽對外人解釋這一樁說不清道不明的煩心事,便低聲道:“他另有新歡。我自願離開。”


    “哦,那就是和離了,太好了。”


    我看著李夫人歡欣的模樣,實在不知道這女人心裏想的什麽,怎麽會想到我是個寡婦呢?怎麽聽到我和離,又如此的雀躍?莫非,是想給我做媒?


    我心裏一緊張,忙道:“你,不會是想給我做媒吧?”


    “哎呦,館主好聰明。我有個表弟,相貌俊美,剛中的舉人。”


    “多謝李夫人好意,我眼下無心於婚姻之事。”


    “館主,我並沒強迫你的意思,隻是見一見而已,若是無緣,就當我沒說過。”


    說話間,轎子已經停在了桃花塢的門口。我無可奈何的下了轎子,被她扯進了二樓的雅間。


    雅間裏已經坐著一位年輕的公子,眉目俊朗,書生意氣,竟和一個人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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