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盛琰烈士的兩條腿被切斷冷藏空運了回來——”


    “精神類疾病發病率在近幾年快速攀升,與虛擬現實係統的滲透率呈現高度的相關性——”


    “盛琰死亡全過程的直播在中短暫的公開過——”


    “我們神經玫瑰公司多年來一直致力於精神醫學、神經科學等領域的深度研究以及藥品研發——”


    “我怕小貓這孩子看了盛琰的那段錄像崩潰掉——”


    “神經玫瑰公司三年複合增長率120%——”


    “哈哈哈哈哈哈——”


    各種各樣的聲音飛快地在方遲的腦海中閃過,夾雜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仿佛有一張大網將她緊緊纏住,她拚命掙紮,眼前的一片漆黑中浮現出一張人臉,沒有麵孔,卻有一雙巨大的眼睛,相距逾尺,十分詭異地盯著她。她想叫,卻發不出聲音,雙手雙腳也仿佛被綁縛了起來,她拚命地扭動,感覺那片黑暗像水,悶得她喘不過氣來。


    “小貓!”“小貓!”


    這聲音響起,仿佛虛空中的一道梵鈴,指引著她的方向。“啊……”她嘶啞地叫著,喉嚨幹澀,幸好那聲音一直不停,牽引著她——


    “小貓!”


    她猛的一掙,破開黑暗,睜開了雙眼。眼前是炫目的白光,亮得她眯起了眼睛。


    “醒了就好。”床邊的人出了口長氣。幹燥的毛巾擦上她的額頭,方遲才感覺在自己渾身都是汗水,就像泡在了水裏一樣。


    “道明叔?……”方遲含混地叫了一聲。下意識伸手摸向耳後,已經被重新包紮上了。


    “怎麽搞的這是?劇烈震蕩?好好地上個班你怎麽就劇烈震蕩了?”何心毅氣憤地敲著病案報告。“還好有個男學生及時把你送過來,稍晚個兩刻鍾你怕是要在床上躺一輩子!看你以後還怎麽’劇烈震蕩’!”


    “男學生?”她虛弱地問。


    “我問你’劇烈震蕩’,你就聽到了’男學生’!”何心毅氣得把病案往床上重重一拍,“你自己不把身體當回事,總要替你媽想想!就算你不替你媽著想,你也替我想想!你要是再出事,我怎麽向你爸交代?”


    方遲沉默。


    過了好一會,何心毅也緩了下來,重重歎了口氣。他知道隻要方遲不想說,就算是嚴刑拷打也多問不出一個字。


    “送我來的人有記下名字麽?我也好去感謝人家。”方遲低聲問道。


    “一直在這裏等著你急救,確認你脫離危險了才走。”


    “他怎麽知道要把我送這裏來?”


    “用你手機的緊急聯係人給我打了電話。”何心毅看了方遲一眼,“那孩子好像挺懂醫的,把你送過來的時候已經做了簡單的傷口處理。而且似乎很熟悉這家醫院,電話裏我沒說我是誰,送到這裏的時候直接點名找我,丁點時間沒有耽擱。要不是我急著搶救,我會和他多聊幾句,做得非常專業。”


    方遲沉默不語,過了會,拿出手機,把緊急聯係人“道明叔”刪掉了。


    “我之前給你設的,刪了做什麽?以後遇到這種事怎麽辦?!”


    “對你不安全。”方遲低著頭說。


    “你這孩子!”何心毅失笑,“我這麽大年紀了,哪還在乎安全不安全的。再說了,你就安安心心地做你的方遲,哪有什麽不安全!”


    方遲沒有說話。這個奇怪的人的事情,她並不想說給任何人聽。那個人淡薄的呼吸仿佛還在她麵前,有極淺的薄荷香氣。


    道明叔從醫數十年,眼光應該不會錯。這個人假如真如道明叔所說懂醫,又對她耳後的傷口做了處理,那麽很可能對她為什麽會受這種傷有所懷疑。


    假的校友卡,對燕大和這所燕大附屬醫院十分熟悉,知道道明叔這個人……如果說這些碎片一般的信息都是真實的話……


    ……


    簡陋的出租屋中,藍白色的節能燈亮了起來。丁菲菲在中玩了會遊戲,又煩躁不安地把虛擬現實眼鏡摘了下來。她還買不起全套的力反饋設備,玩裏麵的遊戲也沒多大意思。她站起來,透過玻璃窗向外望去,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狹巷中亮著昏黃的路燈,寥寥幾個人在巷子裏走動。


    “砰——砰砰——”熟悉而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她興奮,卻又做出一副惱火的樣子,跳過去拉開門,衝來人嚷嚷道:“你今天怎麽來這麽晚啊!晚了好幾個小時,我今晚都不能去上班了!”


    謝微時低頭進門。這間出租屋太矮小了,門框幾乎擦著他的頭頂。他有些不悅:“上什麽班?你還要去那種地方上班?”


    丁菲菲不高興了:“你這人看我就沒好的是吧?我換了家正規的,隻跳舞不陪酒,你信不信啊!”


    謝微時說:“傷都沒好,跳什麽舞?打電話說再養一個星期再去。”


    丁菲菲哼了一聲道:“早打了,老板娘很不高興。都是因為你,葷抽那邊的生意我做不成了,這邊的工作眼看又要丟,你養我啊?”


    謝微時不鹹不淡地說:“自己有手有腳,人也不傻,還輪不上我養。”


    丁菲菲說:“呸!”


    一旁的凳子上擱著一個電磁爐,丁菲菲過去把鍋蓋揭開,魚蝦的鮮香頓時充斥了整個屋子。丁菲菲拿筷子攪了攪,埋怨道:“都怪你,來這麽晚,麵都糊了。”


    謝微時過去看了眼,果然麵把湯汁兒都吸收了,已經糊成了一坨一坨的。


    “你怎麽不先吃?”


    丁菲菲拿了碗筷給他,又拿來兩聽冰鎮啤酒和兩塊薄荷糖。啤酒她買的時候要了幾塊冰,現在隻剩了些冰渣。她忿忿道:“等你嘛。說好給你過生日,一起吃飯的,誰知道你又上哪兒野去了。”


    謝微時接過碗筷,“遇到點事兒,來晚了。”他倒是不挑食,用筷子撅了麵坨往碗裏盛。丁菲菲做菜賣相雖然不好,但是口味都是上佳的。丁菲菲又給他夾了幾條魚和幾隻蝦。謝微時聞了聞:“很新鮮,哪裏買的?”丁菲菲抬著鼻孔哼了一聲,不理他。


    謝微時正要吃,丁菲菲突然喊:“等一下!”她從旁邊的一個袋子裏摸出幾根細長的生日蠟燭來,兩根藍色六根紅色,用塑料的燭托插在剩下的麵坨上,小心翼翼地用火柴點燃。


    謝微時用筷子撐著頭,無可奈何:“有必要這麽麻煩嗎?我午飯都沒吃,餓得不行了!”


    “有!”丁菲菲拉上窗簾,關了燈,整個房間裏便隻剩了這八根細小的蠟燭亮著。


    “好了,許願吧。”她命令道,“許夠三個,不許睜眼!”


    謝微時無奈地搖了搖頭,如她所願閉上了眼睛。


    ……


    “方遲不會又逃出醫院吧?”穀鷹端上菜來,問道。


    何心毅看了看手機上的監控,“心率正常,血壓正常,各項指標都顯示正常,位置也沒有發生改變。——放心吧,她還在病房裏老實待著。”急救了一整天,他被穀鷹命令回去吃飯,無論如何不能再用便當湊合了。


    “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折騰些什麽,去燕大上班也不消停。”穀鷹冷言冷語的,喊長女方媛一起過來吃飯。


    “還不是你教出來的好孩子?”何心毅吃著飯,“什麽事兒都藏在心底,誰也不告訴。”他忽然想起什麽來,又道:“小貓這孩子快滿26了吧?”


    方媛道:“還有一個月。”


    何心毅道:“媛媛是26歲結婚的吧?小貓既然安定下來了,也能考慮這事兒了。你瞧瞧她以前有什麽事兒,還會向盛琰說。現在呢?她找誰說去?”


    穀鷹冷著聲音道:“隻怕照著她的性子,是不想拖累別人。過去盛琰是懂得她的,現在哪裏再去找那樣一人兒去?總不能再去網安局找吧!”


    何心毅說:“說起這個,今兒送小貓來急救的那孩子,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他倆有戲。隻是小貓病情緊急,我也沒空多問。那孩子像是學過醫的,手上有幾處疤,倒像是練外科手術練出來的。搞不好,這孩子就是咱們燕大醫學部的!”他雙手一拍,“你想,小貓嫁個醫生,可不是正好嘛!”


    穀鷹仍然是冷著臉搖了搖頭。“您什麽時候高興起做媒人來了。我自己生出來的孩子,我心裏清楚。她求生意誌很強,自己會往前走的。您不用太操心。”她眼睛瞄到了方媛夾菜都避著苦瓜和芹菜夾,嚴厲訓斥道:“徐銘都慣壞你了!這也不吃那也不吃!今天在我這裏,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吃!”


    方媛嚇了一跳,趕緊拈了一筷子苦瓜和芹菜,苦著臉說:“媽!好不容易徐銘出差了我回來一趟,你就不能對我好點嘛!我還懷著孩子呢!”


    穀鷹冷聲道:“平時徐銘在,我給你麵子,今兒就何老師在,我還教訓不得你了?越是懷孕,越是得均衡飲食!”穀鷹平時叫何心毅都還是尊稱何老師,叫一聲“您”。方媛抱著求救的目光望向何心毅,何心毅也不敢違抗穀鷹啊,點了點盤子,“吃吧!吃吧!你想想小貓,還沒得吃呢!”


    然而他所想象不到的是,方遲這時候正扶著輸液瓶的架子,撐著牆在病房外樓道裏行走。她身上帶著的監控定位隻能精確到這棟大樓,卻無法看到她是在病房內還是病房外。


    快走到何心毅的值班辦公室時,眼尖的值班護士已經發現了她,迎了過來。方遲拿起手機擱在耳邊:


    “好的道明叔,我進辦公室去拿一下。”


    護士過來,她向護士舉起手機:“道明叔讓我去他辦公室拿一下平板電腦,讓我傳一下我的病案去給我媽看。”


    她和何心毅的關係,幾個特護病房護士都是曉得的。但有過之前方遲逃跑的經驗,這個值班護士還是有些遲疑。


    “那我給何主任打個電話?”


    方遲說:“他正和我媽吃飯,馬上就回來。我就拿一下平板電腦,你給我開個門吧。”她揚了揚手上卡死的監控儀,“放心,我跑不了。”


    護士將信將疑,還是給她開了何心毅值班辦公室的門,護送著方遲拿了平板電腦,看著她走回病房,她才放下心來。


    何心毅平板電腦裏麵有醫院的內部信息係統和數據庫,能夠查詢到建院以來,所有在院中工作過的醫務工作人員。電腦使用指紋解鎖,方遲早在幾個月前就偷偷加進去了自己的指紋認證。現在看來,當時的確是有先見之明,無論是什麽信息係統,總有用得到的時候。


    她要查那個已經交手過兩次的人。


    年齡——和她差不多大,25~28歲之間。


    性別——男。


    院係——醫學部。


    畢業年份——燕大醫學部八年學製,本碩博連讀,以他的年齡推算,他的畢業時間應該在18年左右,前後誤差不超過兩年。


    實習醫院——燕大附屬第一醫院。燕大醫學部的醫學生一般都要到燕大直屬五個附屬醫院中臨床實習。那個人對這裏這麽熟悉,那麽應該就是在這座燕大附屬第一醫院做臨床實習的。


    符合條件的搜索結果:


    641人


    方遲覺得頭又疼了起來。燕大太大了,每年招收的醫學部學生接近一千人。這樣篩選,範圍還是太大。


    想了想,方遲又加上了兩個搜索條件:


    排除畢業留院工作的醫學生


    身高183~


    要感謝醫學部詳盡的檔案記錄,身高、體重,包括血型都巨細靡遺地記錄在案。


    返回搜索結果:


    142人


    方遲略鬆了一口氣,開始飛快地瀏覽這些人的檔案照片。排除掉那些眼睛和臉型長得不像的,還有37個。


    方遲開始有些後悔為什麽不扯掉那人的口罩看一眼。更何況這些都是十年前的照片,一般人上完燕大,氣質上基本上都有脫胎換骨的改變。


    她一個個地仔細看完這三十七個人的檔案,平平無奇,沒有一個能讓她覺得對的上號的。她不死心,索性把那又把那142個人的檔案全部看一遍,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放過。後麵一狠心,又把那641個人的檔案照片一個個過了一遍。


    仍然一無所獲。


    她乏力地往床上一躺,平板電腦重重地砸在胸口。


    或許她根本就是誤入歧途了。


    那張校友卡本來就是假的。他對燕大和這個醫院熟悉,可能隻是事前做過功課。他看起來像是學過醫的,有可能隻是因為要做這樣危險的事,自己業餘學習過。


    所有那些推測,可能都隻是她的一廂情願。


    方遲閉上雙眼。摩挲著平板電腦光滑的金屬邊緣,她仿佛能夠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墨菲滴管裏藥水的滴落,仿佛變成時鍾指針的嘀嗒。


    她心裏頭,總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


    究竟問題出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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