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的議事廳寬敞而高大,本來是轉為村子裏麵的人議事所建造,約莫頂得上兩個籃球場。八個巨型木雕漆飾金剛像懸在半空,麵目猙獰地俯視著地麵。


    地上牽進來四個插線板,八台電風扇呈八卦形狀對著中間圍坐的人吹。


    祖楓西裝革履的,阿尐拿手帕不停地給他擦著汗。之前車上那台製冷機也給搬了過來,擱在他身後。


    祖楓熱得脖子上的痱子都出來了,一炸一炸地癢。他打死不撓,左手優雅地覆在右手上,右手緊緊拽著那個昂貴的袖扣。他磨著牙齒,臉上仍然保持著優雅的微笑,雲淡風輕地說:“善澤,你們善家不是做走私的嗎?連一台空調都買不起?”


    善澤坐在他對麵,穿著一件gi的繡花白襯衣和細腿褲。他個子並不高,長得有點瘦小,身材五五分。可能是在滬地待久了,穿衣說話都夾帶點不怎麽地道的滬地腔調。


    g中現在居住的這一支人,大多是從中國南部雲南、廣西邊區遷移而來,以善姓為主。這一支人野蠻好鬥,多行走私、販*毒、器官和血液販賣等不義之事。善澤算是其中的一個異類,考到了國外的醫學院,後來又回中國創業。


    善澤仰起頭來指了指房頂,“我這房子太大了你看得到的吧。這麽個大房子怎麽裝空調?”他懇切地說,“祖總,不是我善澤為難儂。這小山村裏,能有電就已經要謝天謝地,你看得出來的吧。”


    阿尐又倒了一杯礦泉水在祖楓的金屬杯裏。水倒完了,上麵的刻度還差2ml。祖楓看著別扭,說,“再去拿點水。”


    善澤雙手把桌子上那碩大的白銅涼水壺推到祖楓麵前,說:“儂防這個緊,我真額老搞伐懂額。都是生意人吧,儂給我送錢,我還能害了儂?”


    祖楓這個人謹慎,當然是不信他,但表麵上還要做足戲份。喝完水,他拿白手絹擦了擦嘴,說:“沒有任何這個意思。我腸胃不太好,對水質的要求高,有一丁點的雜質就不行,喝不慣普通水。”


    善澤向他豎了個大拇指:“講究人!”說完,又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講究人,一般都不談價。”


    祖楓扶了扶金邊眼鏡,說:“一個億美金?善澤啊,我們神經玫瑰不是在扶貧。”


    善澤翹起二郎腿,戲謔地說:“我真額老搞伐懂額,一個億美刀不貴了吧?都是講究人,不要這麽刮皮。儂知道的伐,現在國際股市對醫療股很看好,阿拉拿這個專利去別的國家開公司,分分鍾市值幾十億上百億的好伐!一個億美金,良心價了好伐!”


    聽到善澤說“良心”兩個字,祖楓背後的阿尐極低聲地嗤笑了一聲。善澤耳朵尖,都聽在了耳朵眼裏,說:


    “嘖嘖,神經玫瑰的人現在都這麽沒教養了,還是國際公司呢!別以為你們做神經藥的就比我們做血液藥的來得高貴好伐?我起碼從來沒幹涉過血液病的發病率呀,你們神經玫瑰啊,恨不得人人都得神經病精神病。”他朝阿尐投去挑逗的一眼,“小剛妹,哥哥說的是不是啦?”


    阿尐差點就要動怒,祖楓優雅地笑了下,說:“善老板,誹謗也是要定罪的。——所以五千萬美金的價格你是一定不考慮了?”


    善澤靠在寬大的檀木椅背上,翹著二郎腿晃動著腳上的尖頭皮鞋,道:“這套技術吧,全世界僅此一家,別無分店。儂好好想清楚啦。下回來談,阿拉就不止現在這個價了。”


    祖楓站起來,理了理身上的西服。善澤以為他要說句什麽正式的,卻聽見他說:“洗手間在哪裏?”


    議事廳中沒有洗手間,公共洗手間在一百米開外的一個平房裏。雇傭兵讓開道路,兩個保鏢緊跟著祖楓,守在了洗手間門口。


    房梁上,方遲的隱形耳機裏傳來謝微時的聲音:


    “祖楓來了。”


    方遲精神一振,凝神屏息。


    這個公共廁所是專為議事廳建的。很幹淨,但到底天熱,多少有揮之不去的味道。祖楓一進來,立即拿出手絹捂住了口鼻。


    方遲心中兩個字:矯情。


    緩了好一會,祖楓才脫去西裝,解開幾顆扣子,發出一聲長長的舒服的歎息,釋放了自己。


    他又去摸西褲。方遲以為他要方便了,無聲地取下口罩,握緊了手中微型吹管麻醉針。這種麻醉針的射程隻有五米,她必須等待祖楓走到小便池邊才能行動。


    然而祖楓並沒有走過來。他細細檢查所有便池裏都沒有其他人之後,戴上一個無線耳機,撥通了電話。他說的是英文。


    “善澤不同意我們的價格。”


    “他要價一億美金。”


    “是,我明白。”


    “g中到處都是善澤的雇傭兵武裝,我建議等他去到清邁再行動。”


    “老板,我想知道為什麽一定要拿到那項技術。”


    “是!老板!我知道了,不該問的東西,一定不問!”


    祖楓的語氣變得愈發的諂媚,方遲握著麻醉針的手漸漸鬆開,纖細的雙眉漸漸凝聚。


    祖楓顯然是在和某一個人打電話,並稱那個人為“老板”。這是她在神經玫瑰那麽久,所從來不曾知曉的事情。


    神經玫瑰背後,難道還另有操縱者?是國際公司的大老板麽?


    但神經玫瑰雖然是國際公司,各個國家的分支公司之間其實沒有十分緊密的聯係。總部對各分公司的管理非常的寬鬆,並且鼓勵彼此之間的競爭。神經玫瑰中國公司因為在去年有海妖塞壬這個拳頭產品,在整個公司中的地位一躍而上。祖楓幾乎能夠與總部的高層管理人員平起平坐,他又何必這樣低聲下氣呢?


    “對了老板,我懷疑有人在調查我們和善澤的事情。”


    “今天早上我們進入g時,我看到路上有新鮮的車轍。但善澤說,今天一整天g所有入口嚴加防守,隻允許我們的人進入。我很懷疑有人已經盯上了我們。”


    “十九局?對,我也很懷疑是十九局。但自從我們關停海妖塞壬的實驗室,再加上薩夫琴科上任之後,十九局已經放鬆了對我們的追蹤。如果確實是十九局的話,我相信中間一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好的,候您佳音。”


    祖楓掛了電話。


    他長出了一口氣,看著手機,摘下耳機,忽然齜牙咧嘴瘋癲地做了幾個砸手機的動作,然後突然又將手機穩穩地收回來,放在了口袋裏。扣好襯衣的扣子,穿好衣服外套,昂著頭像一隻天鵝一樣高傲而優雅地走了出去。


    一邊走,他又撥通了一個電話,語氣格外的溫柔,儼然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阿瀝啊,想不想爸爸呀?好,爸爸過幾天就回來,給你帶木頭人麵具好不好呀?好叻,爸爸要工作了,跟爸爸說再見。拜拜!”


    祖楓走出洗手間,又過了一會,聽見耳機裏謝微時說:“祖楓怎麽自己出來了?”


    方遲低聲簡潔回答道:“計劃變了。”


    “他們都走了,你可以出來了。”


    方遲輕輕頂開房頂的一塊明瓦,鑽了出去。這時候正是下午兩點,最為炎熱的時候。天空中仿佛有十個太陽,方遲站在屋頂上時感覺整個世界都隻剩下明亮熾烈的白光,根本看不清太陽在哪裏。


    這個時候村子中沒有一個行走的人。所有村民都躲在房中納涼。就連狗都害熱地躲在陰涼處,吐著舌頭呼哧呼哧地喘氣。


    方遲輕巧地跳到地麵,一路奔到村後的叢林中,與謝微時匯合。從望遠鏡中,可以看出祖楓一行已經走到外麵,善澤送出來,雙方在進行最後的交涉。


    但顯然,交涉失敗。


    祖楓不知道說了句什麽,所有雇傭兵忽然持槍而起,瞄準了祖楓一行。而祖楓身後的保鏢和阿尐,也瞬間成扇形展開,護住祖楓,拿著槍和雇傭兵對峙。


    氣氛忽然之間劍拔弩張。


    “神經玫瑰和善澤沒有談妥。”方遲道。


    “價格問題?”


    “對。善澤開價一億美金,標的物是一項技術。”


    “嚇。”謝微時故作誇張地應了一聲。“什麽技術能值這麽多錢?”


    “不清楚。”方遲道,“我沒有動祖楓,是因為祖楓自己都不知道這項技術對他有什麽用。神經玫瑰背後還有另外的操縱者。我不能打草驚蛇。”


    謝微時緊鎖住了雙眉,若有所思。


    “還有,祖楓老狐狸成精,已經覺察出我們在跟蹤他們了。不知道他們會采取什麽行動。”


    “既然交易失敗了,神經玫瑰會采取什麽行動?”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殺雞取卵。”方遲說,“操縱者已經授意祖楓殺掉善澤。”


    這時候,圓形的視野裏隻見善澤抬起手,示意雇傭兵們放下槍。善澤仍然昂著頭,帶有一種不屑於顧的底氣和傲慢。祖楓的保鏢也紛紛悻悻地放下槍,一行人先後進了車子,車輛發動,很快離開了g。


    謝微時放下望遠鏡,道:“就這樣放走了祖楓,看來善澤對自己很自信。”


    “就怕他對自己過於自信。”方遲道,“善澤也不可能一直待在g。我猜神經玫瑰會在清邁對他下手。”


    “如果真如你所說祖楓已經察覺到我們的跟蹤,那麽現在善澤才是更好的突破點。在沒弄清楚那項血液技術到底有什麽用處之前,不能讓善澤死。”


    方遲點了點頭,“倘若能爭取到善澤的證詞,說不定還能成為指控神經玫瑰的有力證據。”


    謝微時說:“那接下來怎麽辦?進村,接近善澤,你敢不敢?”


    方遲輕嗬一聲:“有什麽不敢?”


    謝微時點點頭:“演好點,我的女朋友。”


    方遲盯了他一眼:“應該演好點的是你吧?”


    謝微時淡淡地看向她:“我還用演麽?”


    方遲隱約覺得這話有什麽不對。咂摸了半天,忽然心跳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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