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


    這在方遲的印象中,似乎是一個非常古老而遙遠的名詞。


    她也是經曆過個人計算機(pc)興起的時代的,盡管那時候年紀不大,卻也知道在那一個互聯網還宛如一片西部世界的時期,各種電腦病毒大行其道,甚至連sin這種老派黑客,最早暫露頭角,靠的就是做木馬病毒。


    那個時候的互聯網,就是一個詐騙的天堂。


    但隨後,網絡用戶的擴張帶來大量紅利,商業利益驅動規則的誕生,規則形成秩序,秩序構建生態。大量黑客被收編,或者搖身一變,做起了正當生意。做病毒的開始做殺毒軟件,做地下博~彩的開始做互聯網金融……除了用來炫技沒有其他用處的病毒,也就漸漸銷聲匿跡了。


    在現在這個虛擬現實大行其道的世界裏,處處歌舞升平,紙醉金迷,又還有幾個人記得起“病毒”這兩個字的存在?


    但它從來就沒有滅亡過。


    “這種不知名的病毒於45分鍾之前被大量用戶報告,根據官方分析檢測,這種病毒應該是在53分鍾之前集中爆發,爆發點主要分布於各大陸板塊avatar密度在10000以上的城區。”


    方遲不顧洪錦城的警告,登錄了,坐上穿梭列車直奔向距離她最近的爆發點之一:千葉城。


    “根據目前的觀察,這種不知名的病毒並不作用於係統本身,而隻作用於avatar。中毒的用戶將失去對自己的賬戶的控製,avatar產生自主行動能力。目前尚不知病毒采用何種傳播方式,但受感染用戶正呈現幾何級數增長。”


    穿梭列車中紅色的警示燈不停響起,喇叭中開始播放的官方警告:


    “尊敬的用戶您好,由於未知原因,中出現不明傳染性病毒。請所有用戶盡快下線,避免感染,防止人身財產遭受侵害。”


    穿梭列車中許多avatar都是一臉茫然,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將信將疑,卻沒有人真正采取下線的行動。


    “開玩笑的吧?”一個紅發avatar說,“今天是愚人節?”


    “不,今天是滕樺大爸爸的生日。”和他同行的avatar一本正經的說。


    同車廂的avatar們都在忍著笑。


    這一天的確是官方資料上顯示的滕樺的生日。幾年之前,因為某個員工的失誤,20%的用戶收到了憑空掉落的虛擬寵物——一個身上帶著滕樺q版肖像的小惡魔。這個虛擬寵物本是內部員工惡作劇加上自娛自樂的產物,沒想到卻成了用戶的大愛,爭相搶奪。


    後來滕樺也沒有責備那個員工,那個寵物反而成了的一個吉祥物。後來每年的這一天,官方都會給用戶製造一些意料之外的驚喜,成了中的一個慣例。


    “嗨。”那個紅發avatar忽然把手擱在了他同伴的脖子上。


    “幹嘛?”同伴不自在地避開,“怪怪的。”


    “我要擰斷你的脖子。”紅發avatar一字一頓地說,不連貫,像是機器發出的聲音。


    同伴發出了一聲慘叫。他的頭顱咕嚕嚕滾落到車廂的地板上,血柱衝天。


    全車廂所有avatar都看呆了,幾秒的僵硬之後,瞬間起身逃竄!那個紅發avatar的關節變得僵硬,但仍然以極快的速度追向其他avatar。


    “大量用戶報告稱,他們的同伴或者親友性情突然發生變化,其中又有90%報告遭受了攻擊,甚至包括強*,雖然是在安全區域,但由於大多數人開著較高的力反饋精度,所以真人身體不同程度受到了傷害。同時,競技區也出現了大量因為受到意外攻擊而真人喪命的案例。十九局已經報告高層,同時勒令立即關閉競技區。”


    “被感染的avatar均表現為低級人工智能,強~暴力傾向,強性*需求。同時avatar的身體機能增強,達到人類頂尖運動員級別,普通avatar難以抵抗。考慮到avatar的這些行為,我們暫且將該病毒命名為‘zombie(僵屍)’。”


    紅發avatar衝過sa麵前sa喊:“喂,看左邊!”


    紅發avatar機械一般地回頭看向右邊的她。


    “果然隻有基本的應激反應,沒有判別能力。”sa在心中下了結論,雙手抓著列車頂上的橫杠,一腳飛踢將他狠狠踹開。


    又有好幾個avatar出現感染,列車車廂已經陷入肉搏,緊張之中,人們甚至忘了可以強行下線。紅發avatar再度撲來sa依然一腳踢中他的下巴,將他踹開。這時列車抵達“千葉城”站sa匆匆拉開車門,飛快逃亡。


    然而看清千葉城的那一瞬間,她呆住了。


    這是怎樣一個千葉城啊!


    簡直經過戰爭洗劫之後的廢墟!


    街道全被破壞,密集的廣告牌、霓虹燈被砸得七零八落,店鋪被砸爛,車輛撞入牆壁,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avatar的殘骸,仍有許多被感染的avatar在狠狠地砸著玻璃、大門,甚至相互廝殺,幾個紫晶泉的女郎正在痛苦掙紮。


    一個未受感染的avatar女孩跌跌撞撞地向sa跑來,身後一大群被感染的avatar如蝗蟲般鋪天蓋地向她湧來。


    sa大喊:“下線!快點下線!”


    然而那女孩竟像聽不見一樣sa向那女孩衝去,卻見那女孩重重地撞在了什麽東西上,跌倒在地,感染的avatar迅速淹沒了她……


    sa與那群avatar僅僅一步之遙。她伸出手去,觸摸到了空氣中一道看不見的屏障。


    方遲乘坐的出租車在四環上疾馳。那棟火炬和魔杖一般刺向天際的大樓依然矗立在寬闊的高架橋邊上。


    “師傅,開慢一點。”方遲注意到大廈底下圍著密密麻麻的人,樓底下的“urnd”已經停運了,連旋轉木馬上麵都擠坐了人。


    方遲搖下車窗,能聽見人潮的聲浪。雖然聽不見具體喊著什麽,但顯然群情激憤。雞蛋、石頭、奶包,此起彼伏地砸到大廈的玻璃上。


    她還記得受傷之後第一次去大廈向一群證券分析師講解如何保證自己的絕對安全,現在回想,忽然覺得十分諷刺:“誕生於14年,至今已經有七年時間,尚未發生一起由於係統漏洞產生的安全事故,堪稱全世界最安全的係統。”


    然而現在真正在保護的,也隻有這棟采用了高強度的防爆抗衝擊材料的大樓了。雞蛋和石頭打在上麵,大樓毫發無損。


    但是為什麽呢?為什麽自從眉間尺出現以後,就頻頻出現漏洞事件?到了眉間尺強製用戶觀看視頻的時候,隱隱就有了風雨飄搖之態?


    等一下——


    雖然到現在也沒有人宣稱對這個病毒負責,但能夠在中造成這麽大範圍擴散的,會不會就是眉間尺?


    此前在用戶係統中潛伏的那個“保護色”程序,現在看起來,簡直就是一次病毒發作前的大規模測試。


    方遲衝進十九局,有同事見到她,指引到:“史局和洪處,還有……都在第一會議室等你。”


    她快步走進第一會議室,隻見十九局的高層,還有幾個國安的負責人都在,遠程會議係統連接著的高層、安全部門、光之紀實驗室的人,自然滕樺也在。她一進門,十幾雙目光齊刷刷向她投來。


    她環視了一下四周,說:“寫出‘zombie’的,是不是眉間尺?”


    洪錦城和史崢嶸幾人相互看了一眼,洪錦城問道:“教主,匹配結果如何?”


    視頻會議係統中,sg教主緊盯著眼前的電腦:“出來了……靠!”這一聲罵,所有人都心中一沉。


    “病毒爆發後5分鍾內,和‘保護色’程序被觸發後的5分鍾內,受感染avatar的匹配程度幾乎高達100%。隨後由於‘zombie’具有傳染性,其擴散範圍遠大於‘保護色’程序。”sg教主從電腦後麵緩緩抬起頭來,“之前眉間尺拒不對‘保護色’程序進行處理,我們光之紀實驗室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時間消除‘保護色’並彌補漏洞。現在看來,如果說‘zombie’是一隻藏匿得很好的寄居蟹的話,‘保護色’就是寄生在螺殼上的一隻海葵,是眉間尺用來測試我們的一個試驗品。”


    “既然你們說‘保護色’寄生於‘zombie’,當時你們清除‘保護色’的時候,為什麽沒有發現‘zombie’?”


    屏幕中,的會議室裏有一個電話進來。sg教主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國安領導的提問,而是接起了電話。


    國安領導臉上的神情有些不悅,然而sg教主放下電話,神情凝重地說了一句話:


    “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各位想先聽哪一個?”


    “先聽好的吧。”國安的領導說,他沉悶的臉色,確實需要一些積極的消息洗刷一下。


    “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用戶賬戶財產被轉移的情況。看起來眉間尺做這個病毒的本意,並不是為了斂財。”


    與會眾人的心情並沒有好多少。無論如何,病毒引起的各方麵損失已經不能僅僅用數字來計量了。這種“好消息”,不啻毛毛雨。


    “壞消息呢?”


    “到目前為止,我們還無法判斷究竟哪一段程序是病毒程序。”sg教主幾乎是硬著頭皮說了這句話。


    幾個領導一聽便炸了毛:“怎麽可能連你們都不知道?你們不是會保存係統更新的所有資料嗎?”


    sg教主苦笑了一下:“發展到這兩年,體量已經過於龐大,僅僅依靠人工維護已經不太現實。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我們開始測試一種新的算法,使得已經成熟的程序能夠自動更新升級。今年1月,我們進一步擴大了這種算法的應用。也就是說,現在的係統,即使沒有我們員工的維護,也是無時無刻不在進化。這種情況下,我們已經很難像過去那樣保存係統更新的所有資料了,也沒有意義。”


    所有人越聽越是震驚,一個國安的官員拍案而起:“你們太激進了!這麽大的事情,為什麽我們一點都不知道?史局,你知道嗎?!”


    史崢嶸搖了搖頭。


    一直沒有說話的滕樺終於開了口:“這是我的決策,確實也是我的錯誤。坦白地說,發展到現在,已經尾大不掉,這是所有的大公司都難以逃避的命運。但我希望能一直走下去,解決的方法,就是大刀闊斧的創新。因為這項技術還在測試階段,所以保密程度很高,股東會那邊我們都還沒有知會。”


    “滕樺!走到現在,已經不再是一個簡單的軟件,它已經關係到人們生活的方方麵麵,你已經不再是一個工程師,而是一個企業家,應該有足夠的社會責任感!”


    滕樺麵無表情地說:“這項技術我們測試的時候非常小心,目前為止也可以確定病毒和這項技術無關。這項技術非常前沿,如果能夠廣泛應用,意義將非常深遠。隻是它的投入非常大,現在除了我們能做,還有誰能做?我認為這也是一種社會責任感。”


    那名國安官員被他氣到了,“你、你——”


    方遲在心中歎息。滕樺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偏執狂,絕不悔改,帶著一點點的冷血和瘋狂。但她也能理解滕樺。滕樺做一些新方向的研究與開發需要大量資金,於是也不得不麵對來自投資人的巨大業績壓力。然而經過這些年的飛速發展,增長曲線已經放緩,他如果不尋求新的突破,難道要坐以待斃麽?科技界的發展,從來都是江山更迭一瞬之間,你停下來,就意味著衰亡。ovr銳意探索腦電波模塊,難道不也是類似的情況麽?


    話題已經被扯偏了。史崢嶸翻著文件,道:“木已成舟的事情,我們沒有辦法改變,現在多說無益。sg,既然你們是今年1月份擴大測試範圍的,1月之前的檔案總有保存下來吧?和那時候的對比做過了嗎?”


    sg教主點頭:“做過了,沒有差異。要不然,在檢查‘保護色’的時候,我們就已經發現了。”


    會議室中的氣氛冷靜下來。洪錦城望著sg教主道:“你的意思是,‘zombie’病毒,很可能在一年之前就已經潛伏在裏麵了?”


    sg教主神色古怪地點了一下頭:“雖然我也不太相信,但事實就是如此。”


    “更早之前的對比呢?”


    “再往前,就是avatar頻繁更新升級的時期,病毒應該是在那段時期混了進去,但也很難確認具體是什麽時候混進去的。”


    會議室中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男人都低著頭,死命地抽著煙。


    最後還是史崢嶸翻了翻資料,問道:“現在采取了什麽應對方案?”


    滕樺說:“大的病毒爆發源區域已經在第一時間做了隔離,盡量控製感染擴散程度;對用戶進行宣傳教育,提醒他們這段時間盡量不要登錄。現在針對被感染avatar,我們有兩個選擇,第一個就是將它們格式化,讓他們退行到avatar4.0的安全版本。”


    avatar4.0,那不正是vatar在進化過程中最醜陋可怖的一個版本麽?與會眾人每個人都印象深刻,但這種氣氛之下,沒人會說出來。果然又聽滕樺說:


    “……但這個選擇,對用戶信息和財產所造成的損失將是不可逆的,所以我們暫時沒有選擇。第二個選擇,就是我們不消除病毒,而是以毒攻毒。‘zombie’病毒的原理,簡單點說就是‘返祖’。我們可以做一個新的病毒,讓這些被感染的avatar‘文明化’,從而為我們徹底清除病毒爭取時間。”


    滕樺說得很簡單,但方遲已經聽得很明白了。


    滕樺是一個相信“性本惡”的人,他設定的avatar的原始狀態並非一片空白,而是帶著獸性,本能就是性與暴力。現在所看到的被感染的avatar,正是去掉了所有文明的裝飾,露出了本性,或者說,是滕樺眼中,人的“本性”。


    這些事情,都是她過去所不知道的。很顯然,看大家的表情,與會的眾人也並不知道。


    這件事情,變得有點像眉間尺在剝下滕樺的外衣,將*的他呈現給眾人:


    看啊,這就是滕樺,你們心中奉為神靈的滕樺,他身為人類,卻不愛人類,他堅信性與暴力是驅動人類進化的基本因子,在這個基礎上建立起來的,不正是一種諷刺嗎?


    沉默的空氣中,隻聽得見鍾表滴滴答答的聲音。所有的人都像是窒息著,史崢嶸開口:“我們還剩下多少時間?”所有人像是溺水的人浮出水麵,喘了一口氣。


    洪錦城看著牆上的世界時鍾,道:“還有八個小時。今天是星期天,八個小時之後,東十二區將進入工作日。如果問題還不解決,到時候銀行、政務、媒體、教育、醫療等深度涉入的領域都將陷入混亂狀態,民眾的生命財產安全將難以得到保障,造成的損失和影響將無法估量。”


    史崢嶸一口猛吸,手中煙的最後一截一下子全部燃完。他補充道:“這不是一個國家的事情,是所有國家都必須麵對的問題。請求聯絡其他國家的網安部門,對本事件進行調查和支援。”


    ……


    視頻係統切斷,眾官員散去。史崢嶸通過視網膜掃描,進入了一個並不起眼的小房間。


    “剛才的會議內容,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


    “針對這個病毒,你有什麽對策?”


    “沒有對策。”


    “你也解決不了這個病毒?”


    “防禦和殺毒不是我擅長的東西。”


    “即便極有可能是他做的……你也沒有任何思路?”


    “思路滕樺已經說得很清楚。”


    史崢嶸坐在沙發上,陷了進去。他摸出煙盒,發現裏麵已經隻剩下最後一支。拿出來抽了,硬殼煙盒揉成一團投進了垃圾箱裏。


    “太慢了。”他緩慢地說,“我們等不起。”


    窗外,稀稀拉拉地飛起了雨滴,夾雜著冰霰,啪啪地打在窗子上,有了年代的玻璃映出模糊的剪影。


    “方遲呢?”


    “已經安排她去追蹤聖玫瑰福音。”


    “也不是沒有快的辦法。”


    “什麽?”


    “我想見一見眉間尺。”


    “已經想盡一切辦法聯係過眉間尺,沒有任何回應。他要是想隱藏自己的ip,又有誰能查出來?”


    “有一個很簡單的辦法可以試試,但是需要給我管理員權限。”


    “什麽辦法?”


    “說之前,我有一個條件,你必須滿足。”


    “說。”


    “這件事情,從頭到尾讓我一個人來做。你們十九局和都不能幹預,尤其是方遲。就像我們之前約好的,不能讓她知道。”


    史崢嶸沉默地吸著煙,半晌才說:“可以。”


    “雖然不能定位到具體到每一個avatar的地理位置,但是能監測到自己的程序在何時何地運行,數據流量如何。”


    “你的意思是……”


    “在神經玫瑰審判的那兩天,所有登陸過vatar都被植入了‘保護色’程序。但唯獨有一個avatar沒有被植入。”


    “……眉間尺。”史崢嶸恍然明白過來。


    “而‘保護色’程序被觸發的時間,眉間尺也在線。我需要的管理員權限,查看在當時那個時間點,哪個活動地理位置沒有‘保護色程序’運行。那個位置,應該就是眉間尺的所在。”


    史崢嶸緊皺著眉。這聽起來的確是個可行的辦法,也可能是,當下能夠采取的最迅捷的辦法。


    但是,讓他去做,放心嗎?


    但如果不讓他去,又能讓誰去?


    必要的話,必須毀了眉間尺,這一點,他做得到嗎?


    “好。就照你說的辦。你所需要的一切,我們都全力滿足。但你一定記住,你隻剩下不到八個小時。”


    “我知道。”


    史崢嶸高大而偉岸的身軀站了起來。走到門邊時,他突然回頭:


    “你有沒有想過這隻是wither的一個騙局?目標隻是殺掉三劍客中最後剩下的你。”


    “想過。”


    “想過為什麽還要自己去?”


    他笑了一笑,卻沒有說話。


    窗外,雨大了起來,濃霧像爬山虎一樣爬上了古老的窗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以眼淚,以沉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狐濡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狐濡尾並收藏以眼淚,以沉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