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瑤從醫院裏出來,開著自己的那輛小雨燕回家繞了一圈。


    這是她與母親生活的地方。破舊的居民樓,淩亂的街道,肮髒的下水溝,與周圍的高樓大廈顯得是那樣格格不入。


    汙穢斑駁的牆上到處寫著拆字,巨大的一個個拆字,白色的,醒目又刺眼。


    已經下了最後的通知,在六月底之前必須搬離,但依然有堅守的住戶遲遲不肯搬,包括孟瑤和母親。


    政府覺得已經仁至義盡,不僅給了他們安置房,還給了拆遷費。


    可是,安置房簡直是在一個鳥不拉屎一樣荒無人煙的地方,孟瑤去看過一次,居然還過了一次收費站,從二環黃金地段被發配到那種地方,也就意味著是要把他們逐出這座城市了。


    拆遷費也少得可憐,連市裏的一個廁所都買不起。


    孟瑤怔怔地望著那些醒目的拆字,心裏升出了難以名狀的悲涼,住了這麽多年的地方,曾經承載著一家三口貧窮卻快樂的生活著的地方,就要拆了,很難過,也很無奈。


    父親是她的偶像,很多年前,父親懷揣著夢想,從鄉下帶著母親到這座城市闖蕩,從一個高中生做到報社記者,還買了這所房子,這裏的一磚一瓦都是父親用勤奮與努力換來的,是她與母親安身立命之所在,是父親留給他們的一點念想,不是說搬就能搬的。


    這裏住的幾乎都是老實巴交的平頭老百姓,不願意搬遷的人們此刻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談著上訪的事情,孟瑤很快地加入了他們,不管怎樣,都要試一試。她已經把要求降到最低,不要房子,多給些安置費也可,能在這個城市買一套小高層,隻要夠首付,錢以後慢慢掙,無論如何她也要在這座城市生存下去。


    大家看她是個文化人,推舉她和另外幾個人去政府談判。


    在市政府那座氣派森嚴的大樓前,她們磨破嘴皮子也沒有被放進去,有些人開始采取極端的手段揚言要絕食,手裏拉著白色的布條,上麵寫滿控訴的語言。周圍人來人往的行人像看猴子一樣看著她們,臉上或鄙夷,或冷漠或嘲諷的表情,從她們身邊好奇地穿行而過。


    很快來了一群全副武裝的武警,氣勢威嚴,人們還來不及反抗就被製服,不過三五分鍾的光景。


    孟瑤在前麵,被武警推攘間倒在地上,膝蓋生生地跪上堅硬的水泥地,陣陣專心的疼痛讓她幾乎昏厥,趕快要站起來以免被人踩踏,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再清醒過來時,已經被人扶到了一根電線杆子旁,靠著,有幾個人圍在她中間,臉上是關心的表情,“姑娘,腿上流血了,你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她恍惚地看著人群,半響才集中了神智,“沒事,沒事。”她回應著,看見她的頭頂上方正是一片湛藍的天空,離她很遠很遠,好像她都不屬於這片藍天。


    太陽明晃晃的,今天的天氣出奇得熱,毒辣的陽光刺著她的眼,眼裏不由湧出了一點淚,不知是被刺痛得落淚,還是為自己的渺小落淚,她忽然就覺得自己今天的行為幼稚得可笑。


    起身虛浮地站起來,她和大家說:“都回去吧,政府不會管我們的。”


    她率先離開,上了自己的那輛小雨燕,就在車裏靜靜地坐著,雙手緊緊地握著方向盤,似乎要生生地將其掰斷,可她恍然未覺,借此控製著盈滿眼眶的淚水,不讓它們落下。她不允許自己軟弱,不允許憐憫自己,那是無能的人才幹的事。


    車到山前必有路,她會有錢的,她一定會讓母親活得舒舒服服的。她抹去了臉上的淚跡,開車加速。


    驅車行到半路,才感覺到膝蓋火辣辣得疼,到小診所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她回到淩子銘的公寓,精疲力竭地把自己扔在床上,長久不願意起來。


    “看來不搬是不行了,那母親出了院要住哪裏?”孟瑤盯著天花板,眼裏是空茫的光,大腦思索著:她不會讓母親搬到這裏的,除非淩子銘能把這房子送給她,她如此想著,突然咯咯笑起來,笑自己的天真。


    可是,如果父親還活著,她和母親今天就不會是這樣不堪的境遇,如果真的是淩懷青派人撞死父親,那淩子銘他們一家都欠她的,理應讓他們償還。


    她拿起手機,撫摸著屏幕,淩子銘很少給她打電話,仿佛一出了這個門,就和她形同陌路。他不打,那她就打過去,纏住他,讓他覺得自己是多麽喜歡他,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樣。


    手機響了半天,終於被接通。


    “子銘。”被接通的那一瞬間,孟瑤立即調整好情緒,極盡溫柔地輕喚出聲。


    “你再幹什麽呢?也不給我打電話,你送給我的那塊表,我很喜歡,都舍不得戴呢,我珍藏起來了,你對我真好,我想你了。”孟瑤說著說著,聲音漸漸柔下去,仿佛是在情人耳邊絮絮低語。


    話筒彼端就傳來一聲笑,笑聲低沉,卻透著舒爽,證明那個人此刻很開心,很享受她給予他的*。


    “我在拍戲呢。”淩子銘回答她,聲音放低,似乎是不方便,然後正兒八經地說道:“我正在片場,馬上就拍下一組了,沒事兒我就掛了。”


    “好的,天天想你。”孟瑤點到為止,輕快地回複,對著話筒,響亮地“波”了一聲。


    淩子銘在淺笑中結束了通話。


    孟瑤把手機扔到一邊,從床上坐起,拿過一本小說翻看,是淩子銘給她的,讓她改編成劇本。


    她這兩年接的工作,都是淩子銘他們公司的。鳴人天娛,絕對是近幾年娛樂公司裏的老大,旗下當紅藝人不勝枚舉,財大氣粗,買下了很多流行網絡小說的影視改編權,還為一些具有人脈的一線巨星投資,讓他們做製片人,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創造優秀的影視作品。


    淩子銘和尹浩就是其中的兩位,淩子銘因為比尹浩更具人氣,已經先行一步當起了製片人,現在拍的《昨日長風》是他製作的第三部戲,這第三部剛開拍不久,第四部他就已經開始醞釀了。


    孟瑤知道,這本小說不僅在讓她一個人看,和鳴人天娛一向有合作的幾個編劇人守一本,誰改編的構思好,最終就由誰來編。孟瑤並不占優勢,而淩子銘也決不會在這方麵優待於她。


    孟瑤也不需要那樣的優待,一切憑本事說話,可是她缺錢啊,有時真希望他能夠偏心一些。


    但是淩子銘對待工作和尹浩一樣嚴謹,似乎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他已經闖出了金字招牌,凡是他製作的幾部電視劇,不管是地麵播,還是上星,收視率都完爆同檔期其他劇集,火得簡直要逆天,所以他就越發得精益求精。


    這部小說,說實話,孟瑤不喜歡,看得一陣火大。


    女主的老爸是市長,母親是富豪的女兒,丈夫是國際刑警,為了在她家臥底,娶了她,然後兩人相愛相殺。女主是萬人迷,男主是迷萬人,兩人均有無數的愛慕者,社會黑老大愛女主,是男主最大的競爭對手,國際級別的影視紅星愛男主,是女主的強有力情敵,怎的一個亂字了得?


    主角們頭頂著光環,個個金光萬丈,一百多萬字的小說,大段的心理,性*愛描寫,給每個人冠以的顯赫身份都是擺設,情節薄弱得可憐,邏輯混亂,居然是某小說網點擊率收益最高的作品,還出版了。孟瑤長歎一聲,恨不得扔在地上,意-淫也要有限度,不帶這樣的,這讓她掙紮在貧民線上,無權無勢的老百姓情何以堪?


    再說無論是市長,國際刑警,還是黑老大,廣電總局都不會批的,這要怎麽改?


    孟瑤煩躁得把書扔到一旁,很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看,而且公司還會買來拍?


    可是,她需要錢啊,為母親治病幾乎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現在又麵臨著無家可歸,露宿街頭的窘境。


    編劇這個職業談不上掙錢,而且她的資曆還淺,薪資在行業內隻算中遊。


    孟瑤歎了口氣,再次把書拿起,硬著頭皮看下去,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半夜的時候發起了高燒,頭暈,惡心,感覺自己仿佛是被放到哧哧冒煙的油鍋裏煎著的魚,馬上就要被油炸而死,渾身還疼痛得厲害,孟瑤都在想,幹脆死了得了,可是下一秒,她還是強撐著身體坐起來,胡亂喝了點消炎藥,挨到清晨,穿上衣服,一瘸一拐,一搖一晃地去看門診。


    她是輕易不會去醫院的,各種拍片子,被折磨得半死,花一堆錢不說,還不見得能查出病因。


    她知道自己死不了,她這種人,命硬著呢!


    可能是昨天中暑了,又很多天沒有睡覺,身體虛弱,熬過去就沒事了。一路自我鼓勵,孟瑤來到了診室,這是個高檔小區,診室也不是一般的氣派。


    醫生為她做了一番簡單的診察後,開藥讓她輸液,高檔的診室用的是高檔的藥品,皮試都不用做,護士對她說:“我們這是國外進口的,根本就不會產生過敏的情況。”


    孟瑤虛弱地已經撐不開腳步去別處,人家以為她是有錢人,狠狠地被診室宰去了八百塊。


    到處都要用錢,她恨不得把自己變成人民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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