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了床上,屋裏沉暗,沒有一個人,鼻子裏繚繞著膩人的香氣,那一陣惡心又湧進了嗓子眼,孟瑤暈暈乎乎地爬起來,嘔吐,吐出的都是酸水,吐得眼眶發澀,流下了滿臉的淚,頭沉欲裂,真是要命了,她的身體虛,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爆發。


    沒有人管她,甚至連口水都沒有。她躺回床上,看向窗外,看著外麵人來攘往,她想喝個人過來,嗓子發幹沙啞,聲音小得隻有自己能聽見。


    她從不迷信,可是,此刻,她有些害怕了,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她希望這個幼小的生命,能夠給她力量。


    也許,自己來錯了,也許,那已經逝去的鬼魂都在警告她,她不應該這麽執著,什麽體驗生活都是借口,她明明就是在等著淩懷青。


    此刻,她覺得自己的身子熱得快要變成幹柴,一動就天旋地轉,不知過了有多久,終於有人進來了。


    “您醒了,淩先生讓我過來看看您。”


    那人走到她的身邊,孟瑤隻能說出一個字,“水。”


    那人趕快給她倒了一杯水,扶起她。


    就像進入沙漠的人遇到甘泉,孟瑤喝了一個盡興,那陣狂躁才緩釋了一些,也能說出話來了,“子銘呢?”她第一反應就是問這個。


    “淩先生在他母親的屋裏。”


    孟瑤點了點頭,告訴那人,“我可能發燒了,你去給我找個醫生吧!不用告訴淩先生,以免他擔心。”


    片刻後,那人領了一個陌生人進來,孟瑤和他說明情況,他給孟瑤號了脈,說是風寒感冒,又出去拿了些藥片進來,告訴孟瑤吃法,叮囑她多喝水,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別到處活動。


    孟瑤依言喝了藥,這才安下心,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醒來時窗外已是暮色蒼茫,屋子裏已經沉黑,她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個禁閉的黑洞中,唯有鼻端那膩人的香氣嫋然,籠徹在她身上,給人陰森恐怖的感覺。孟瑤打了個寒顫,一個翻身坐了起來,雖然依舊頭腦發暈,渾身無力,但燒卻退了下去,她強撐著身體下了地,扶著牆,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出去。


    院子裏的香氣更盛,她胃裏的酸水又翻湧上來,再也來不及去洗手間,就地幹嘔了一陣,也沒吐出什麽東西。


    天際最後一抹晚霞由紅變暗變灰,院子裏亮起了燈,她看見簷梁上,窗欞上,處處飄著白色的靈幡,在風中浮動著翻飛著,像白色的張牙舞爪的胳膊,森冷森冷,很詭異。


    孟瑤趕緊把頭撇到了一邊,此刻她站在拐角處的一所房子前麵,而淩子銘母親曾經住過的那間屋,離得她最遠,那屋子開著門,遠遠地看見昏黃的燈光下是黑色的棺材,有倆個人影披麻戴孝,跪在棺材旁邊,那想必是淩子銘和戴子瑜了吧。


    這就是這裏的喪葬習俗。


    孟瑤扶著牆要往那邊去,有護工上來扶住了她,攙著她走,越來越近時,孟瑤發現和淩子銘跪在一起的,除了戴子瑜,還有一道苗條的身影,穿著一身莊重的黑色,那竟然是李怡珊。


    為什麽?孟瑤疾走了兩步,走到了門口。


    三道目光齊齊向她看過來,看到的是臉色蒼白,形容憔悴,頭發蓬亂,身材單薄的她。


    此刻,她卻隻看到了淩子銘,淩子銘一身粗布白衣,烏發黑眉,神情冷峻,眼眶微紅,下頜的棱角如刀削,他看見她,似乎想努力牽出一絲笑,卻也隻是扯動了一點麵皮,他聲音沉啞問她,“你來這裏幹什麽?快出去吧!”


    “我……”孟瑤把目光投向了李怡珊,李怡珊一張素顏,不施任何粉黛,眼眶也是紅的,顯然為淩子銘母親的死,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淚,不管是情深意動,還是裝模作樣,可是,李怡珊為什麽要跪在這裏?她又以什麽身份跪在這裏?


    戴子瑜目光微動,似乎體察到了孟瑤的想法,她挑釁地看著孟瑤,聲音冷冷地吩咐守在門外的人:“再拿一個墊子過來,孟瑤,你想跪嗎?”


    淩子銘即刻出聲反對,“小瑤不能跪,她有身孕。”


    “哦。”戴子瑜點了點頭,犀利的眼神卻依然盯著孟瑤,話卻是對淩子銘說的,“子銘,她是你公開的女朋友,她懷著你的孩子,怡珊都跪著,她為什麽就不能跪?那她來這裏幹什麽?我們還得騰出一個人手來照顧她,明天趕快把她送回去,你也是的,既然沒打算娶她,就不應該有孩子……”


    “姐姐。”淩子銘神色冷然,即刻打斷了戴子瑜的話,“在靈堂上,你給我少說一句。怡珊,你也起來吧,我母親知道你的心意就夠了。”


    李怡珊搖了搖頭,聲音悲痛:“子銘,伯母在沒出事前,一直都對我很好,把我當女兒一樣看待,我願意陪著你,一塊兒送送伯母,你別管我。”


    孟瑤審時度勢,思考著這個時候該不該跪,可早有勤快的護工把墊子已經給她拿了過來,擺在了地下。


    淩子銘不發一言,抬頭看了看孟瑤,那眼神似乎有幾許希翼,戴子瑜目光咄咄,嘴角掛著譏誚與蔑然,李怡珊則眸光深深,幾分探究,幾分審視,不無挑釁與期待,而她的期待,當然是不想孟瑤跪下來,這樣,必定會使淩子銘失望。


    他也許會失望吧。


    孟瑤知道,淩子銘雖然嘴上不說什麽,其實,在這種情況下,她不跪,就是打他的臉,就是給戴子瑜以口實,就是讓李怡珊內心燃起希望。


    孟瑤抿了抿唇,做做樣子,跪一下又何妨?


    她款步走過去,緩緩地跪了下來,戴子瑜倒是很主動給她騰出了一些地方。


    淩子銘即刻握住了她的手看向她,那目光似乎充滿了柔情,神色似乎也有所放鬆,孟瑤反握住他,給了他一個輕快的微笑。


    他們沒有任何言語的交流,淩子銘隻是一直握著她的手,再也沒有鬆開。


    隻過了幾分鍾,孟瑤就感覺地上越來越冷。


    已進入農曆八月,中秋時節,這山裏的夜晚本來就冷,更何況是跪在地上,那冷意一點點侵蝕進孟瑤的膝蓋,沁人的冰寒。


    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孟瑤也就不準備再跪下去,她低低地同淩子銘說了一聲,淩子銘點了點頭,緊緊地將她的手握了一下,趕快讓她站了起來。


    戴子瑜挑了挑她那纖細的眉,冷笑了一聲,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句。


    孟瑤聽清楚了,她說她真會裝。


    孟瑤才不在意她說什麽,隻要淩子銘感受到她此刻的認真就足夠了,因為她突然想通過自己的態度,希望淩子銘對她們的關係,也同樣認真起來,主動告訴她實情。


    他們整晚都是要守靈的。


    孟瑤依然住在了那間拐角處的房子。肚子隱隱有些痛,她喝了一點保胎藥,輾轉反側,迷迷糊糊地也沒有入睡,半夜又發起了燒,隻好繼續喝了幾片退燒藥。


    淩懷青不知倒了幾趟飛機,終於在清晨到達了雲溪,來到了這個停放著與他糾纏過前半生的女人靈柩前。


    他已經成了一個白胖臃腫的老頭,再也不複昔日淩副市長的瀟灑與風流,他神情肅穆地走了進來,眼睛直直地望著停靠靈柩的房屋,朝那屋子走去,他每走一步似乎都很沉重,此時無聲,唯有那“咚,咚”的腳步,像重捶砸在孟瑤的心頭。


    孟瑤精神有些亢奮,她在得知淩懷青要來時,就掙紮著起床到外麵等,才剛剛出了門,她的小肚子突然又開始抽痛,那痛從肚臍蔓延,迅速貫穿四肢百骸。


    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她不能相信也不願相信,終於等來了淩懷青,可是,她的孩子……她開始清晰地感覺到似乎有什麽正從自己的身體裏流走。


    “子銘。”她淒厲地喊,就在那一刻,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禁止了,她緩緩地委頓在地上,清清楚楚看見身下流出暗紅,絲絲縷縷地像蜿蜒在青磚上的血色花紋,花紋逐漸繁複起來,變成了一攤猙目的鮮血,她驚愕地看著,呼吸仿佛已停滯,血液似乎都被抽幹。


    “子銘。”她又喊了一聲,淚水便紛擁而落,有幾點晶瑩滴在血跡上,暈開,詭異地仿似心性的圖案,紅色的,就像生命最後的挽歌,是她與他最終的宿命。


    淩子銘跑過來時孟瑤感覺仿佛整個人都墮入了冰窖,任他再高聲的呼喊,她都不再聽得清,任她再溫熱的胸膛,也暖化不了她的身心。


    她被迅速送往醫院,最近的醫院。車是淩子銘開的,在雲溪彌漫著霧色輕靄的路上疾馳,每一處風景都像流動的水墨畫,然而,爬在後座上的孟瑤,心已經死灰一片。


    陪在她身旁的是李怡珊,李怡珊自告奮勇,當淩子銘把孟瑤背上車的時候,她就跟著坐了上去。


    此刻,她不住地拍著孟瑤的後背,以示安慰。卻很聰明地選擇不說話,在這個時候,又能說什麽呢?


    她倒是提醒了淩子銘一句,“子銘,車不要開得太快,孟編劇身體會吃不消的。”


    淩子銘果然慢了下來,回頭看了看孟瑤,他的雙目赤紅,神情黯淡,薄唇抿成緊緊的一線,下巴上不知什麽時候冒出了青胡茬,使得他整個人變得更加頹廢而蕭索,比那外麵霧蒙蒙的天空還要灰暗。


    很快到了醫院,孟瑤被推進了手術室,孩子自然沒保不住,隻是去除殘餘的血塊。


    是再小不過的手術,孟瑤被推出來時,痛苦地閉著眼睛。被打了麻藥,似乎整個心,整個人都已經麻痹了。


    獨立的病房,她被移到了床上。手被一雙大手緊緊地握住,被他握著撫上了他的臉頰,他的臉頰冰涼一片,有微微地濕潤,不知是汗,還是……淚。


    孟瑤不願意睜開眼睛,耳朵裏仿佛聽到他微微地歎氣。


    她的手指突然碰觸到一枚冷而硬的東西,繼而被套在了她的手上,她的眼睛這才睜開,淚眼朦朧中,終於看清那是一枚白金色的指環,指環中間鑲著一顆晶瑩璀璨的鑽石,他曲起她的手,在那戒指上親吻。


    “小瑤,嫁給我吧。”他說。


    她的淚水霎時漫過了雙眼,她再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可是……


    她吸了吸鼻子,最終還是抽回了手,她把戒指褪下來,遞還給他,他不接,拿著她的手又要往上戴,執拗的,近乎有點孩子氣。


    “淩子銘。”孟瑤叫住他,聲音是鎮定的:“我要見你的父親,看在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的份上,我要知道事實。”


    她看見他不住地搖著頭,他悶悶的聲音仿似壓抑了很久,從他的心底最深處發出,“不可以。”


    “你……。”孟瑤倏地咬緊了牙關,恨意彌漫,“淩子銘,你不要再騙我了……”


    “我不想騙你。”他深深地做了一下呼吸,打斷了她的話,他的眼裏有水光慢慢地涎開,他的聲音在發著顫,“如果你知道事實,你還會和我在一起嗎?我們現在連孩子都沒有了……”他喃喃地仿佛在自說自話。


    然後他看到她的眼淚不斷地流出來,她的眼神楚楚地又滿帶恨意地看著他,他嘴角就那樣牽起苦澀的笑,他抬起手,慢慢地為她拭著眼淚,他的眼裏也湧動著淚花,他還是妥協了:“你先好好睡一覺,等你心情平複了,身體養好了,我安排你和我父親見麵。”


    孟瑤不能相信他,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這回一言為定。”他補充著,眼神溫柔似水,卻仿佛穿過她,悠遠地帶著深深的感傷:“三個月還沒到,還差兩天呢!”


    輸的消炎藥裏肯定有鎮靜劑,孟瑤抵抗不住,睡意陣陣襲來,揪著他的衣袖,沉沉睡去。


    兩天後,她被他接出了醫院。她的腳步依然虛浮,那一處還有一絲絲隱痛,他把她抱上了車,她坐在後麵,他們起先沒有任何交流。漸漸地他才開了口,很冷靜的樣子:“小瑤,你貧血的毛病還是好好看看吧。”


    孟瑤點點頭:“謝謝。”


    他笑了,“別客氣。以後不要太拚命,一年寫一兩個劇本就可以了,權當興趣。”


    孟瑤不再說話,看向窗外,他亦不再言語。


    他們到了一家裝潢優雅別致的茶莊,除了品茶外,還供應各式小點心。


    二樓的一處雅間,淩懷青已經在裏麵等著了。


    茶香嫋繞,頭發斑白的老人神情落漠,顯然前妻的瘋,前妻的死,對他內心造成巨大的震撼,可能一輩子他都要在懺悔中度過了吧。


    沒有多少寒暄,幾乎就是開門見山。老人看到孟瑤,站起身,深深地給她鞠了一躬。


    孟瑤的眼淚就出來了,不用再說什麽,一切事實都不言自明。


    “我替我的兒子向你死去的父親道歉,向你們全家道歉。”老人緩緩地說著,抬起頭來,臉部,眼角的皺紋縱橫,聲音也有些蒼老,態度卻很堅定:“如果要讓我把我的兒子送進監獄,我……做不到。”


    孟瑤的淚水像絕了堤,剛擦拭幹淨,又頃刻間湧了出來,她什麽也看不清,就感覺眼前有人影一晃,她落入了一個溫暖堅實的胸膛,那人的氣息還是那麽熟悉,然而,所有的溫情都不能抵擋他曾經犯過的錯。


    她用盡力氣推開他,那方胸膛很自覺地,再也沒有靠近。


    他的聲音卻悠悠地響起:“我父親的事情曝光後,我和我姐姐約父親出去談判,我們並沒有談妥,都說了很激烈的言辭。當時我很氣憤,覺得父親對不起母親,覺得要不是你父親說出這些事,我母親不會那麽崩潰。


    那天出來後,我把車開得很快,拐了一個彎突然看到你父親騎著自行車在我們前麵,我就想懲罰他一下,我用車逼著他無處可躲,他光顧著回頭看我的車,沒有躲過迎麵而來的出租,被撞飛了出去。我很害怕,掉頭跑走了,是我姐姐出麵處理了剩下的事情,找出租司機頂了包,我爸的車在後麵,他看見了我開車逼你爸爸的那一幕,他不想讓我惹上官司,所以選擇了沉默……”


    他說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低下了頭,修長的雙手把玩著手裏的茶盞,繼而狠狠地攥住,仿佛在克製著什麽,半晌才抬起了頭,眼裏氤氳著霧氣,靜靜地看著她,低低地懺悔:“小瑤,原諒我吧,停止所有的調查,不要再找那個出租司機,也不要找經手過這個案子的警察,我會補償你,我曾想過用其他的方式,你可能也不會接受了。”


    他說著從隨身攜帶的包裏拿出一疊文件,慢慢地推到了她的麵前,“鳴人天娛的股份,百分之四十五歸到你名下。”


    孟瑤定定地看著那疊文件,此時的眼淚已經幹涸,她喃喃地問:“其他方式是什麽?”


    他的眉眼又明亮起來,嘴唇近乎在顫抖,“愛。”他輕輕地吐出一個字,屏聲靜氣看著她。


    孟瑤沒有與他對視,慢慢地搖了搖頭,靜靜地在文件上簽了字。


    他臉上的神采一點點落寞下去。末了,無聲地笑了,“異想天開。”他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嘲諷著自己。


    “好好生活。”這是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一切仿佛塵埃落定,他們……分道揚鑣。


    作者有話要說:一般不寫悲劇,結局是he,明天最後一章:)


    孩子沒有了,不會挨罵吧,不過,文裏的女主她的身體,心態都不適合要孩子,還喝了避孕藥,對寶寶不好,所以就這麽設定了,希望理解,理解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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