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方瑾華不難找。方家在h市，其實是有房子的，沿海的別墅，獨門獨院，風景很好。她還聽說，那裏住著以前跟隨在外祖父身邊的一對夫婦，後來外祖父離開前就把h市的別墅托付給了他們，請他們幫忙照看，也算是給他們找了個安家落戶的地方。
但這些，顧笙笙都隻在外祖父的照片裏看到過。
照片裏，媽媽還是最好的年華，穿著最精致華美的錦繡旗袍，妝容豔麗如牡丹初放，笑容裏滿溢著策馬揚鞭的肆意張揚。
顧笙笙隻看過一次，就震驚得回不過神。
她記憶裏的媽媽，不是那樣。她一次都沒有見過她露出那樣的笑。她想讓她再次那樣的笑起來。
做好決定，第二天，顧笙笙坐車到了別墅前。
她看著別墅的院門，手碰到車門把手，碰了兩次，都沒能把門打開。
腿……
腿軟了。
(t▽t)
做再多的心理建設，臨了，該膽怯還是會膽怯。
她是來告訴媽媽季明航的事情的。也就是說，她要看著媽媽的眼睛，把她所有瞞著她偷偷做的都說出來。
這麽一想，腿就更軟了。
但是，她必須去。她要不再欺騙，不再隱瞞，光明正大地為季明航爭取、為自己爭取。
媽媽一次不同意，她就來第二次。就算被很凶地訓了，她也要堅持下來。畢竟一開始選擇的隱瞞的是她，她總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她都想好了。
想好了……
走！
顧笙笙深吸一口氣，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因為她在車裏努力了好久、車一直很顯眼地停在別墅的院門外，所以，別墅裏早就有人注意到、到院門前看情況了。
“胡爺爺？”
她隔著柵欄門，試探著問。
眼前是個背微微佝僂著的白發老人，時光過去了30年，就算拿出照片對比著，她也已經認不出來了。
“你是……”
胡爺爺沒否認，但也沒開門。
她跟媽媽長得不算像，也就嘴巴和下巴稍微有一點方家人的痕跡。媽媽最好看的眼睛和鼻子，她卻一點都沒遺傳到。眼睛圓圓的，鼻子還不挺，總是顯得特別呆，就算她出門去說自己是方瑾華的女兒，也沒幾個人會信。
為這事，她一直遺憾得不得了。
“我叫顧笙笙，是方瑾華的女兒。”
“小小姐？”
胡爺爺眯著眼睛，有點遲疑。這時，在院子裏澆花的老太太抬起頭。
她外麵套著件帶袖子的圍裙，裏麵是套素色的棉布衣褲，頭發也花白了，但腰背挺直、精神矍鑠，提著水壺就走過來。
走近，看了眼顧笙笙的耳朵，她激動地拍了丈夫肩膀一巴掌，把他推到一邊，“讓開讓開！”說著，邊打開門，邊眉開眼笑：“小小姐不記得我們老兩口了，你剛出生擺滿月酒的時候，我們還見過你！”
顧笙笙下意識去摸她耳朵上的痣。連著三顆小痣都擠在一起，確實很好認，但都過去快20年了，她居然還能記得……
季明航才12年就不記得了呢。
“快進來快進來！”
胡奶奶風風火火，迎著顧笙笙進門，打開別墅門就朝裏麵喊：“小姐，你看誰來了？”
顧笙笙頭皮一麻。
要不是有胡爺爺、胡奶奶在，她恐怕直接就後退逃掉了。
換好鞋，她磨蹭著走進去。方瑾華正坐在沙發上，穿著暗色睡袍，晃著高腳酒杯，仿佛在發呆。逆著光，她的大半張臉都籠在陰影裏，更顯得削瘦蒼白，眼睛裏如同一潭死水，毫無波瀾光亮。
顧笙笙的嗓子一下子就梗住了。
“媽。”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輕輕出聲。
胡爺爺和胡奶奶見狀，又退了出去，各忙各的，把整棟別墅全留給她們。
方瑾華看到顧笙笙，一點吃驚的意思都沒有流露出來。
她連酒杯都沒有放下，也沒有抬頭：“你也來了。”聲音像是很久沒有說話後發出來的。
她抿了點酒潤了潤嗓子，問：“你現在住在哪兒？”
顧笙笙站在原地，低頭：“在酒店。紀氏的。”
方瑾華輕笑：“季明航。”
“……”
顧笙笙猛地抬起頭。
她不可置信地愣愣看著方瑾華，耳朵裏嗡嗡直鳴，手臂發麻，後背出了一層薄汗。
“真以為我不知道？”
方瑾華聲音很低，耳語一般。
她的這個女兒，有時候真是天真過頭。搬出家、離開b市，這些大事，做母親的，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知道得不算快，但也絕不慢。隻是她得知顧笙笙身邊一直有顧深看護著，也就不去做那些討人嫌的事了。
“今天來見我，想說什麽？”
“季明航。我想說，季明航。”
因為實在太出乎意料，接下來，顧笙笙混沌了好長時間。該說的不該說的，輕輕巧巧就被方瑾華給問了去。
“……”
“他到h市做什麽？”
“他外公80大壽。”
“你去了？”
“去了。”
“他家裏，你見過了？”
“爸爸媽媽和外公都見了。”
“他的兒子呢？”
“叫季小航。四歲了。很聽話。”
“……”
一問一答，很平和。
顧笙笙緊繃的背慢慢鬆下來。
她設想過很多種她媽媽的反應，唯獨沒有這一種。
心平氣和，仿若閑聊。
突然，方瑾華頓了頓。
過了一會兒，她看向她：“他如果不喜歡你了，你要怎麽辦？”
“我肯定會特別傷心。”
她不願去想這種事，哪怕隻是想一點點，像一點點季明航會不喜歡她，她都會覺得難過得喘不過氣。但她知道，這個問題，她必須回答。
“我會難過很久，每天都哭。……可能連飯也吃不下，也不想見人，不想說話。……如果知道他喜歡上了別人，也絕對不會祝福他們。但是……我努力過了，我不後悔，也沒有遺憾……”
她真的曾經這樣想過。如果她走到他身邊，他最終還是把她推開了，她要怎麽辦。
她就是這麽想的。很難過、很傷心，但是沒有遺憾、不後悔。
方瑾華聽著，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但抬起頭，看到顧笙笙的眼睛裏麵全是淚，她捏著酒杯的手指還是緊了一下。
她把杯子放下。
“那，他好在哪兒？比起我給你挑的人，那個季明航好在哪兒？”
“哪都好。”顧笙笙理所應該地小聲說：“我喜歡他。”
沒有什麽比較，沒有什麽哪裏好。
季明航才不用和別人比較，她就是喜歡她，他就是哪裏都好，誰也比不過他。
喜歡，所以哪都好？
方瑾華失神。她以為她是喜歡顧遠山的，所以這些年，她才不肯放手。
可是，他哪好？
方瑾華失笑，她明明覺得自己那麽愛他，但她竟然連他的一個好想不出來。回想的話，浮現出來的，全都是些支離破碎、不願回憶的畫麵。而最開始的那些，讓她認準他的美好片段，她竟然有些記不起來了。
已經……這麽久了嗎？
久到連當初的回憶，都已經沒有了？
她看向正在偷偷擦眼角眼淚的顧笙笙。
她剛剛問她“如果季明航不喜歡她了，她要怎麽辦”，她說她努力過了，就沒有遺憾、不後悔。
原來，在努力過以後得不到、放手，也是可以沒有遺憾的，也是可以不後悔的。
可她當年卻覺得，如果她放開顧遠山，自己一定會後悔。
結果呢，她沒有放手，卻也後悔了。
沒想到，她還沒有自己的女兒看得明白。
“我累了。”她起身，往樓上走。
顧笙笙跟著站起來：“那我和季明航……”
方瑾華沒理她。
“那我先回去了……”
她聲音很小很小，看著方瑾華拐上樓不見，才轉身離開。
別墅大門關上時，方瑾華正站在二樓的回廊裏。
回廊牆壁上掛滿了相框，裏麵全是些黑白或發黃的老照片。
她摸著其中一幅。那是她20歲生日時和父親的合影。跟現在的顧笙笙一個年紀。
照片裏，父親還沒病倒，背著手，筆直站著偉岸如山，她陪在他身邊，穿著老手藝人為她親手做出的旗袍。那一年，她初進公司，不過數月、辦了幾件事，就被幾位老企業家讚為“初鳴雛鳳”，她的心性還不穩，還為此得意了好久……
到底是怎麽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方瑾華不難找。方家在h市，其實是有房子的，沿海的別墅，獨門獨院，風景很好。她還聽說，那裏住著以前跟隨在外祖父身邊的一對夫婦，後來外祖父離開前就把h市的別墅托付給了他們，請他們幫忙照看，也算是給他們找了個安家落戶的地方。
但這些，顧笙笙都隻在外祖父的照片裏看到過。
照片裏，媽媽還是最好的年華，穿著最精致華美的錦繡旗袍，妝容豔麗如牡丹初放，笑容裏滿溢著策馬揚鞭的肆意張揚。
顧笙笙隻看過一次，就震驚得回不過神。
她記憶裏的媽媽，不是那樣。她一次都沒有見過她露出那樣的笑。她想讓她再次那樣的笑起來。
做好決定，第二天，顧笙笙坐車到了別墅前。
她看著別墅的院門，手碰到車門把手，碰了兩次，都沒能把門打開。
腿……
腿軟了。
(t▽t)
做再多的心理建設，臨了，該膽怯還是會膽怯。
她是來告訴媽媽季明航的事情的。也就是說，她要看著媽媽的眼睛，把她所有瞞著她偷偷做的都說出來。
這麽一想，腿就更軟了。
但是，她必須去。她要不再欺騙，不再隱瞞，光明正大地為季明航爭取、為自己爭取。
媽媽一次不同意，她就來第二次。就算被很凶地訓了，她也要堅持下來。畢竟一開始選擇的隱瞞的是她，她總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她都想好了。
想好了……
走！
顧笙笙深吸一口氣，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因為她在車裏努力了好久、車一直很顯眼地停在別墅的院門外，所以，別墅裏早就有人注意到、到院門前看情況了。
“胡爺爺？”
她隔著柵欄門，試探著問。
眼前是個背微微佝僂著的白發老人，時光過去了30年，就算拿出照片對比著，她也已經認不出來了。
“你是……”
胡爺爺沒否認，但也沒開門。
她跟媽媽長得不算像，也就嘴巴和下巴稍微有一點方家人的痕跡。媽媽最好看的眼睛和鼻子，她卻一點都沒遺傳到。眼睛圓圓的，鼻子還不挺，總是顯得特別呆，就算她出門去說自己是方瑾華的女兒，也沒幾個人會信。
為這事，她一直遺憾得不得了。
“我叫顧笙笙，是方瑾華的女兒。”
“小小姐？”
胡爺爺眯著眼睛，有點遲疑。這時，在院子裏澆花的老太太抬起頭。
她外麵套著件帶袖子的圍裙，裏麵是套素色的棉布衣褲，頭發也花白了，但腰背挺直、精神矍鑠，提著水壺就走過來。
走近，看了眼顧笙笙的耳朵，她激動地拍了丈夫肩膀一巴掌，把他推到一邊，“讓開讓開！”說著，邊打開門，邊眉開眼笑：“小小姐不記得我們老兩口了，你剛出生擺滿月酒的時候，我們還見過你！”
顧笙笙下意識去摸她耳朵上的痣。連著三顆小痣都擠在一起，確實很好認，但都過去快20年了，她居然還能記得……
季明航才12年就不記得了呢。
“快進來快進來！”
胡奶奶風風火火，迎著顧笙笙進門，打開別墅門就朝裏麵喊：“小姐，你看誰來了？”
顧笙笙頭皮一麻。
要不是有胡爺爺、胡奶奶在，她恐怕直接就後退逃掉了。
換好鞋，她磨蹭著走進去。方瑾華正坐在沙發上，穿著暗色睡袍，晃著高腳酒杯，仿佛在發呆。逆著光，她的大半張臉都籠在陰影裏，更顯得削瘦蒼白，眼睛裏如同一潭死水，毫無波瀾光亮。
顧笙笙的嗓子一下子就梗住了。
“媽。”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輕輕出聲。
胡爺爺和胡奶奶見狀，又退了出去，各忙各的，把整棟別墅全留給她們。
方瑾華看到顧笙笙，一點吃驚的意思都沒有流露出來。
她連酒杯都沒有放下，也沒有抬頭：“你也來了。”聲音像是很久沒有說話後發出來的。
她抿了點酒潤了潤嗓子，問：“你現在住在哪兒？”
顧笙笙站在原地，低頭：“在酒店。紀氏的。”
方瑾華輕笑：“季明航。”
“……”
顧笙笙猛地抬起頭。
她不可置信地愣愣看著方瑾華，耳朵裏嗡嗡直鳴，手臂發麻，後背出了一層薄汗。
“真以為我不知道？”
方瑾華聲音很低，耳語一般。
她的這個女兒，有時候真是天真過頭。搬出家、離開b市，這些大事，做母親的，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知道得不算快，但也絕不慢。隻是她得知顧笙笙身邊一直有顧深看護著，也就不去做那些討人嫌的事了。
“今天來見我，想說什麽？”
“季明航。我想說，季明航。”
因為實在太出乎意料，接下來，顧笙笙混沌了好長時間。該說的不該說的，輕輕巧巧就被方瑾華給問了去。
“……”
“他到h市做什麽？”
“他外公80大壽。”
“你去了？”
“去了。”
“他家裏，你見過了？”
“爸爸媽媽和外公都見了。”
“他的兒子呢？”
“叫季小航。四歲了。很聽話。”
“……”
一問一答，很平和。
顧笙笙緊繃的背慢慢鬆下來。
她設想過很多種她媽媽的反應，唯獨沒有這一種。
心平氣和，仿若閑聊。
突然，方瑾華頓了頓。
過了一會兒，她看向她：“他如果不喜歡你了，你要怎麽辦？”
“我肯定會特別傷心。”
她不願去想這種事，哪怕隻是想一點點，像一點點季明航會不喜歡她，她都會覺得難過得喘不過氣。但她知道，這個問題，她必須回答。
“我會難過很久，每天都哭。……可能連飯也吃不下，也不想見人，不想說話。……如果知道他喜歡上了別人，也絕對不會祝福他們。但是……我努力過了，我不後悔，也沒有遺憾……”
她真的曾經這樣想過。如果她走到他身邊，他最終還是把她推開了，她要怎麽辦。
她就是這麽想的。很難過、很傷心，但是沒有遺憾、不後悔。
方瑾華聽著，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但抬起頭，看到顧笙笙的眼睛裏麵全是淚，她捏著酒杯的手指還是緊了一下。
她把杯子放下。
“那，他好在哪兒？比起我給你挑的人，那個季明航好在哪兒？”
“哪都好。”顧笙笙理所應該地小聲說：“我喜歡他。”
沒有什麽比較，沒有什麽哪裏好。
季明航才不用和別人比較，她就是喜歡她，他就是哪裏都好，誰也比不過他。
喜歡，所以哪都好？
方瑾華失神。她以為她是喜歡顧遠山的，所以這些年，她才不肯放手。
可是，他哪好？
方瑾華失笑，她明明覺得自己那麽愛他，但她竟然連他的一個好想不出來。回想的話，浮現出來的，全都是些支離破碎、不願回憶的畫麵。而最開始的那些，讓她認準他的美好片段，她竟然有些記不起來了。
已經……這麽久了嗎？
久到連當初的回憶，都已經沒有了？
她看向正在偷偷擦眼角眼淚的顧笙笙。
她剛剛問她“如果季明航不喜歡她了，她要怎麽辦”，她說她努力過了，就沒有遺憾、不後悔。
原來，在努力過以後得不到、放手，也是可以沒有遺憾的，也是可以不後悔的。
可她當年卻覺得，如果她放開顧遠山，自己一定會後悔。
結果呢，她沒有放手，卻也後悔了。
沒想到，她還沒有自己的女兒看得明白。
“我累了。”她起身，往樓上走。
顧笙笙跟著站起來：“那我和季明航……”
方瑾華沒理她。
“那我先回去了……”
她聲音很小很小，看著方瑾華拐上樓不見，才轉身離開。
別墅大門關上時，方瑾華正站在二樓的回廊裏。
回廊牆壁上掛滿了相框，裏麵全是些黑白或發黃的老照片。
她摸著其中一幅。那是她20歲生日時和父親的合影。跟現在的顧笙笙一個年紀。
照片裏，父親還沒病倒，背著手，筆直站著偉岸如山，她陪在他身邊，穿著老手藝人為她親手做出的旗袍。那一年，她初進公司，不過數月、辦了幾件事，就被幾位老企業家讚為“初鳴雛鳳”，她的心性還不穩，還為此得意了好久……
到底是怎麽變成了現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