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數了,我自己來


    指環提出要求,它對剛才尤利爾打斷它險些導致魔法失誤而耿耿於懷。


    而且論起處理這種神秘生物的經驗,索倫怎麽也要比尤利爾這個新手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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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你的便。”尤利爾答道,他的眼睛緊緊盯著木門的掛閂,掌心忽冷忽熱。學徒能夠感受到身後塞西莉亞注視自己的視線,她渾身繃緊站在吧台前,好像時刻準備著衝上來的豹子,這時胡蘿卜姐倒不像她的昵稱了。


    雖然這隻是尤利爾自己在私下裏的稱呼而已。


    尤利爾回過頭,衝她笑了笑。他想自己此刻一定要比最勇敢的騎士還要榮耀,塞西莉亞就算沒戴眼鏡,也會看到他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


    女孩卻瞪了他一眼,目光飽含著憂慮。


    “我隻是個普通人,索倫。原本我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做的最瘋狂的事,就是告訴塞西莉亞我喜歡她。”轉身後把手搭在門上,學徒低聲對指環說道。“但顯然,它現在隻能排到第二了。”


    索倫·格森很不給麵子的在他麵前寫道:


    又不是你動手,白癡。你隻是開個門而已,別看不起我的魔法


    而且你還沒表白呢


    尤利爾噎了一下,一時間恐懼的心情突然消散了大半。索倫總有辦法讓任何嚴肅的事情變得哭笑不得起來,也不知道喬伊到底是容忍下來的。難道說年輕人的冷淡表象下其實也是這樣不正經的性格?學徒覺得自己根本無法想象對方開玩笑、故意作怪的樣子,那真是天塌下來了。


    他一邊精神集中在身前,一邊這麽自我減壓的放飛著思緒。尤利爾感到他的靈魂似乎發生了某種分裂,使得完全相反的兩種狀態同時存在於自己的大腦中。


    抱著這樣複雜而忐忑的情緒,尤利爾屏息凝神,趁著木門晃動的一個短暫間隔,哢的一聲掰開門鎖,然後迅速的將煉金戒指丟了出去。


    黑紗與濃香一閃而逝,大片的冰霜憑空而來——


    指環沒有掉鏈子。


    學徒看著大團的白霧在眼前升起,空氣一下子變得幹燥起來。吉尼瓦的後背正對著他,蓋著絲紗的頭顱怪異的扭曲著,覆上了深邃的寒冰。那瞬間的冬意似乎凝固在了霜白之中,觸目都仿佛能令人感受到徹骨的冰冷。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但這一切都靜止了,魔法的過程學徒甚至都看不清楚。他在騰起的霧氣中連食屍者的真容都沒有見識,等到縹緲的寒霧散去,黑紗女人就已經成了沉重的冰塑。


    就好像有人從頭給她澆築了一桶水泥,風幹冷硬刹那結束;又仿佛鬆脂滴落頭頂,千萬年時光凝固在一瞬,內裏的輪廓纖毫畢現。


    吉尼瓦的黑紗揚起,飄逸的姿態定格在霜寒之中。它的手臂微抬著,尖端手掌倒向張開,十根漆黑的長指甲猶如鑿錐;那張浮腫的臉上五官突出,狂熱迷茫的混亂神態下充斥著一層死灰之色。


    兩人的呼吸聲都消失了片刻,餐廳裏一時落針可聞。


    “這就完了?”許久,尤利爾才幹著嗓子問道。


    炎之月的熱風帶走了冰霧,吹到身上卻隻有麻木。他的手腳也似乎被凝固住了一般,血液艱難地循環流動,才稍微緩解了僵硬。學徒幾乎產生了它們被截肢分離的錯覺,而栩栩如生的屍體隔著兩步之遙朝他望過來,這距離此刻已如同天塹。


    繃緊的神經開始逐漸鬆弛,尤利爾這才真正意識到了什麽叫做劫後餘生。他感到渾身每一個地方都酸疼得厲害,尤其是肩胛和頸椎,每挪動一分都讓他隻恨不得馬上躺倒在地上不起來。


    而這時他聽到一聲尖叫——


    尤利爾下意識地想要轉頭,但還未及行動,一股沛莫能禦的巨力從天而降,他的喉嚨傳來一陣刺痛;撲麵而來的血腥氣夾雜著惡臭,仿佛落水一般直灌進鼻腔和喉管,將慘叫堵在了聲帶震動之始。


    “不!”塞西莉亞眼睜睜看著一道黑影自冰雕後疾掠而過,矮的身軀毫無停頓地撲到了學徒的身上。


    冒險後休憩片刻的念頭還沒來得及從尤利爾的腦海中消失,襲擊就突然降臨:漆黑的手爪扣緊咽喉,扼斷呼吸的同時讓他的後腦重重砸在地上。尤利爾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心願居然這麽快就達成了。


    又一頭食屍者!


    這樣的情況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直到那頭半身皮肉腐爛、關節處骨骼裸露的亡靈嘶叫著將學徒卡著脖子按在地上、正要低頭啃下去的時候,尤利爾才如夢初醒——他腦子裏一片空白,本能驅使他掙紮著拉住亡靈幹枯的手臂,拚盡全力向外掰開;滴著涎水的非人利齒每每湊近學徒的鼻尖,他都隻能險之又險地後仰著避開。


    指環索倫從門外飛回來,它在半空劃過一道白線衝向地麵,狠狠砸在食屍者的臉上,把它打得歪向一邊;尤利爾趁勢低頭躲過致命的一咬。兩個體型懸殊的人形生物在地板上翻滾著角力,靠近門口的餐位被撞得桌椅翻倒,花瓶砸在地上摔成粉碎。


    嘭嘭的打擊與淩亂的嘩啦聲響成一片,尤利爾還是頭一次跟人打架,不,是跟一具屍體打架,混亂與驚恐幾乎讓他失去理智。學徒感覺脖子上的手爪宛如鐵鉗,窒息導致的力竭像是死亡的陰影一樣籠罩了他。


    “索倫!”他仿佛擠出自己的最後一口氣一樣嘶啞地叫道。這一時間尤利爾的心中連悔恨懊惱都沒有,竟然想的是屬於塞西莉亞的那部分魔法絕不能就在這裏因為意外而用掉了。


    可指環沒有理睬他的祈求,魔力的閃光從學徒的身上迸發出來,由上自下為他覆上一層密不透風的冰霜堅甲。


    這麽近的距離根本不可能使用攻擊魔法,那多半會將尤利爾一並凍死在冰塊裏。


    哢啦哢啦——


    亡靈狂怒地抬起頭來,這些都隻發生在短暫的片刻,然而片刻過後它的利爪卻隻能在冰層上劃拉出一道道痕跡。


    在非人的巨力下掙紮的尤利爾劇烈地咳嗽著,試圖用翻滾把它甩下去,但根本無法抗衡食屍者的超人力量。


    這時可以清晰的看到,亡靈有一根指甲是齊根斷掉的,學徒在扭打間恍然明白了黑紗女人化作的食屍鬼那異常的停頓的原因:剛剛企圖戳開門縫的亡靈並非吉尼瓦,而是眼前這個矮的侏儒。


    而此刻塞西莉亞衝過來,沿途的木頭殘骸把她拌得踉蹌。恐懼和驚慌讓她從未跑得這麽快過,可來不及喘息,因為廝打在一起的活人與死人就在眼前;少女尖叫一聲,朝著亡靈那畸形細弱的後頸猛地砸了下去!


    啪——!


    破碎之音中,食屍者的脖頸斷成了兩截,隻有灰白的一層皮肉還連著,細細的金色冰粉在半空飄揚。但死者不會因為斷頭而再死一次,亡靈的頭顱滾落在地,它的注意力也從學徒的身上轉移向了塞西莉亞。


    少女與尤利爾一樣是沒點燃火種的普通人,卻都在生死關頭為對方爆發出了無比的勇氣。她想也不想,握著手裏殘餘的玻璃碎片就撲了過去,卻被侏儒食屍者揮手打開。


    這一下的傷害完全不是一名十幾歲的普通少女能夠承受的,她手裏的碎片在亡靈的手臂上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嬌的身軀則直接被無匹的力量掀飛到了吧台後。


    立在後麵的櫥櫃發出一連串的巨響,伴隨著少女的慘叫。食屍者還要再追上去,就被不知什麽時候套在手指上的指環猛地扯了個踉蹌。索倫拖著它還想向後倒退,這具身體的手指就已經不堪重負地斷開了。


    “塞西莉亞!”


    撞擊聲仿佛砸在了尤利爾的心上,他看著女孩痛苦的呻吟著,感到自己血管中的每一滴血液都凝成了冰。亡靈向著吧台走去,少年發出一聲怒吼,不顧被冷意麻痹的四肢半跌半跑地衝過去,憑借著慣性把這白骨森森的死人撞翻在地上。


    他們一同撲到吧台上,木質的側壁嘩的一聲破開了個缺口,木屑紛飛似雪;吧台的兩端點著臨時照明用的蠟燭,靠近的一根被木片削成了幾塊;城市裏的供電早就停了,此刻房間昏暗了大半,陰影出沒籠罩著滿室的狼藉。


    近在咫尺的少女覺得自己的肋骨似乎斷了一根,她疼得滿臉淚水,耳邊還嗡嗡響著亡靈的嘶鳴與學徒痛苦的悶哼。她捂住傷口正要掙紮著去幫忙,頭頂上的櫥櫃玻璃忽然劈裏啪啦碎了滿地,殘餘的木架上霜痕隱隱。


    塞西莉亞混亂之中意識到這是索倫的提示,她從裏麵拎出酒瓶,盲目地向著食屍者的方向擲過去。


    霎時,酒香伴隨著碎音擴散在了餐廳內。侍者女孩抓住側邊頭頂火苗亂搖的蠟燭,哆嗦著點燃了浸滿了酒水的地毯。


    升騰的烈焰在這黑暗中宛如日輪。


    亡靈的嘶吼更尖利了,那聲音簡直不知從哪裏發出來的;它衝著塞西莉亞猙獰地咆哮,拋下少年就要竄過去。


    尤利爾一把抓住食屍者的腿骨,他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有著魔法的保護他也覺得自己的身體快要散架了。可塞西莉亞就在旁邊,黑暗與混沌中學徒分不清東南西北,但唯獨這個事實他絕不會忘記。


    覆蓋在身上的陰影褪去,亡靈的動作不再遮擋視野——光亮突兀的燃燒起來,點燃了他的視膜。尤利爾努力瞪大眼睛,看到了少女臉上的淚痕血跡,還有手中那灼目的火團。


    酒水的辛辣氣味讓人頭暈目眩,但尤利爾隻感到嗆人。他聽到自己的手腕在拉扯下脫臼的聲音,卻也麻木的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學徒對著塞西莉亞叫道:“扔過來!塞西莉亞!”


    塞西莉亞的頭發散了,她不再是胡蘿卜姐,但也依然是那個吧台後迷迷糊糊的女孩。少女看著糾纏著的尤利爾和食屍者,滿臉淚水地舉起燃燒的地毯,朝著他們撲了過去。


    她無法保護自己的愛人,那就這樣死在一起好了。


    轟的一聲,金紅色的烈焰在酒吧中連綿成一片熾烈的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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