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斯蒂安娜的觀察,附近存在異樣的火種反應。看來有敵人等在這裏,大概是女巫給殺手們提供了位置罷。帕爾蘇爾搭箭上弦,隻等進入射程,鬆開手指,『暴風雨』就會把沿岸炸成一片沼澤。但在心底,她祈禱沒有人在。


    幾天前,小船在支流匯入黑月河的交界處遭到了襲擊。臉上長魚鰓的刺客遊過河,用聽不懂的語言嘶叫,還想把斯蒂安娜扯下水去。可悲的錯誤。他在一瞬間承受了數道能融化鋼鐵的電流,肌膚碳化、血肉熟透。獵人褐耳剖開他的肚子,往裏填塞了氣味古怪的幹草。銀歌騎士緊接著把屍體踢到水裏。沒出一分鍾,串串氣泡從水底升起,帕爾蘇爾聞到了濃鬱的臭氣。


    “海裏跑來的大魚。”褐耳解釋,“最受不了興奮劑。黑月河是碎月的神跡,於是這些不信神的家夥隻能依靠皮膚分泌出來的汗水交換信息,否則,他們連同伴是死是活都發現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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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蘭沃東部臨海,沒少受娜迦魚人的騷擾。她目睹屍體墜入河中,引來了它的同類。如果褐耳的手段起效,他們將紛紛中招,在毒素的效用下死去。聖瓦羅蘭也有類似的毒藥,專門懲治繁衍無度、泛濫成災的成員種族。帕爾蘇爾也親口下達過屠殺的命令,但現在她隻需想想,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果然,再沒有殺手接近帆船。


    敵人得到了教訓。岸邊的樹林藏著德魯伊,他們的模樣與北方的同族大不相同,或許也不信仰希瑟。當斯蒂安娜專心鼓帆時,那些陰險的土著向小船拋射木箭。帕爾蘇爾讓船舷生長出藤蔓,抵擋降落的飛矢。即便如此,帆船還是在波浪中搖擺,褐耳險些被甩進河,他的半個身子掛在外麵。


    銀歌騎士迅速伸出手,牢牢捉住精靈獵人的手臂,像提起一袋穀子那麽輕鬆。他將褐耳丟在斯蒂安娜身旁,當即發起反擊。帕爾蘇爾看到尖利的冰刺匯成數十道雪白長帶,呼嘯著乘風發射,越過上百碼的距離。頃刻間,對岸仿佛被隕石砸中,鬆林垮下去一角。


    自那以後,能幹擾到小船的箭矢就再沒出現過了。連斯蒂安娜也承認,在這裏她不是喬伊的對手。然而就算環境加強了隊伍的戰鬥力,帕爾蘇爾也快受不了。說實話,我寧願天空放晴,太陽一天升起二十四小時。


    深入微光森林,敵人的蹤跡變得難以察覺。帆船在狂風的推動下航行,叢林很快闖入視野,接著朝後默不作聲地消失。一小塊三角洲出現在左側,盡頭連接一座低矮破舊的木頭吊橋,後者的另一端沒入河水。卵石灘直挺挺攔在河中央,好像他們是不受歡迎的客人。


    “帆船過不去。”獵人褐耳不安地指出。


    “我們差不多到了。”斯蒂安娜則表示,“接下來該上岸。”


    帕爾蘇爾希望能一直航行到卡瑪瑞婭去。希瑟的孩子不會害怕翻山越嶺,但穿行於生機盎然、溫暖濕潤的大森林是一回事,在風雪中艱難跋涉、瑟瑟發抖是另一回事。褐耳告訴她,黑月河是不會斷流的,說明確實存在逆流直到卡瑪瑞婭的可能,問題在於小船沒法堅持這麽長的路。


    她的帆船由雪鬆打造,遠比狼人拴在碼頭的船要龐大,足夠四個人在船艙休息。船艙的布設終於不再是野獸的天然風格,桌椅床毯一應俱全,斯蒂安娜還計劃為她專門砌一座火爐。隻是說來容易做來難,最近的石匠也得到狼人村落去尋,這活兒最後還是落到了喬伊和褐耳頭上。他們先是拆下了夏季小屋的半麵牆,隨後將它塞進船艙裏去。等到徹底完工時,斯蒂安娜提醒他們,在黑月河漂流的過程中沒有木柴可撿。


    “這有什麽可擔心的?”騎士想也不想就答,“她可以燒自己取暖。”帕爾蘇爾逼自己露出微笑。


    由於河灘極淺,他們不得不在距橋頭四十碼的位置拋下帆船。上岸時,她的腳趾浸沒在水裏。起先的每一步都充滿痛苦,凍瘡傳來針刺般的疼痛,後來卻逐漸麻木。黑月河雖然不會結冰,但溫度仍然低得可怕。等跋涉到硬泥地,帕爾蘇爾精疲力竭地靠在樹枝上休息,滴水的毛皮肉眼可見地開始結霜。閉上眼睛幾秒鍾,她似乎已經做完了一個幹燥溫暖的夢。夢是渴望的映射,她知道自己想要熱量、想要幹燥,但最想要的還是希瑟的鼓舞。


    森林的主人滿足了她。


    『快到了,向前去』那個聲音在她耳邊低語,『終點就在前方』


    前方。意味著更冷。帕爾蘇爾分不清這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真正的神靈指引。但自莫爾圖斯逃亡到今天,她從未失去方向。陌生的森林不是阻礙,狂風驟雪能迷惑騎士和兩個初源,卻不能幹擾帕爾蘇爾的分辨。她確信他們一直向南。隻有希瑟能給我如此大的幫助。還能有誰呢?


    “在這兒生火罷。”斯蒂安娜建議,到了黑月河上遊,連她也冷得打噴嚏。


    褐耳也同意。“除了屍體,這裏沒東西。我看許多大人物舉族搬遷時,隊伍都會體諒女士。正好,我算到了目的地,離開森林的旅行可不幹我事。我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他環視一周,“你們吃什麽?”


    在陌生的森林尋找獵物,就算帕爾蘇爾都不敢打包票。她對騎士謊稱自己的耳目是林間草木,但它們本質上不過是草籽妖精和小人族。而越往南走,蘇醒的“耳目”就越少。褐耳的神能幫他作出決定,卻沒法提供物質。他的新家還需要時間慢慢熟悉。


    所幸,斯蒂安娜認為魔法催長的水果就很可口,帕爾蘇爾則不介意吃田鼠和黑獾,或者幹脆是狐狸吃剩的鬆鼠。帕爾蘇爾這些東西在雪林裏比野豬和狐狸常見。說到底,眼下他們發現什麽吃什麽,沒得挑。


    “休息可以,生火沒門。如果你們非要亮光不可,就自己去船上搬那該死的火爐。”喬伊說。


    “他說的對。”雖然帕爾蘇爾恨不得將河邊的蘆葦也全點燃取暖。“敵人離我們太近,生火是自尋死路。”


    “哈。死的會是誰呢?”


    “我說不準,安娜。”帕爾蘇爾把一張花豹皮蓋在她肩上,初源女孩困惑地微笑,完全不知要怎麽穿。“女巫指派任務,當地人聞風而動,但他們都不是我真正的敵人。帝國的動作才會帶來威脅。我們和當地夜鶯的戰場早就不像偶遇後的衝突了,銀歌騎士團無疑會發現這些人的存在。”


    “還有這些人總能準確找到我們的原因。”喬伊補充。


    “他們會聯合起來?銀歌騎士團和刺客?”初源女孩仰起頭,讓帕爾蘇爾幫她係緊圍巾。“帝國騎士完全失去榮譽心了嗎?”


    “在你眼裏,帝國該是什麽樣?”


    “你知道我指的是誰,喬伊。你的同袍與那些軍官不同。我曾見過‘勝利者’大人,他是真正的英雄人物。整個內閣沒人能與他比肩。”


    “一個英勇的蠢貨,被那些不配與他比肩的人玩得團團轉。”


    斯蒂安娜惡狠狠地瞪著他。她瞥了一眼帕爾蘇爾,沒再開口。大概她正懷疑我是怎麽和他走到一起的罷。“起碼水銀聖堂的巫師不敢在他麵前折騰。”


    “聖堂巫師和你們的結社組織有區別,賽恩斯伯裏,他們是沒空到處找樂子的。”


    帕爾蘇爾轉移話題:“不巧,我們也沒空。還是先提正經事。合作往往是雙向的,阿蘭沃畢竟不是銀歌騎士的主場,我們打交道最多的還是當地人。月精靈會怎麽看待鄰國的同行?”


    “銀歌騎士不是……”


    “……刺客?當他們用暗殺來維護忠誠時,這就是他們的名字。別在意細節,安娜,‘勝利者’不會親自動手。”不然我們就在這兒等死好了。帕爾蘇爾心想,但我死前非得穿一雙幹襪子不可。


    “皇帝會調動銀歌騎士,而且不用經過親王本人同意。和公主成婚後,他甚至搞不清自己手下少的究竟是一支連隊,還是一箱酒瓶。”騎士嘲弄。


    “還是別再提奧雷尼亞帝國。”褐耳歎了口氣,“你們如今身處異國他鄉。”


    “沒錯。當地人的建議最可靠。阿蘭沃的夜鶯會歡迎銀歌騎士團麽?”她隻關心這個。


    “要我說,不太可能。”他們都恢複沉默,在帕爾蘇爾倚靠的棗樹下聽褐耳解釋。“阿蘭沃與奧雷尼亞沒什麽友誼可言,大多數月精靈都不歡迎人類,隻有水妖精一視同仁。”


    “看得出來。”喬伊回答。


    他參與話題是個好兆頭,說明先前的口角已經過去。但帕爾蘇爾看著斯蒂安娜緊皺的眉頭,總覺得騎士是意有所指。初源阿內絲就是水妖精,不知她的同族怎麽看待她。


    “和平是最理想的手段,可惜往往在戰爭過後才能實現。”帕爾蘇爾歎息一聲,“兩個相鄰的部落都能打仗,何況國家?但在擁有強烈的相同目的時,連仇敵也能攜手。”


    “比如你和喬伊?”褐耳插言。


    “例子擺在眼前咯。”她聳聳肩,“可見,這種情況並非不存在。”


    喬伊不這麽認為。“那得指望‘勝利者’用他的英雄氣概征服卡瑪瑞婭水妖精了。”


    “或許用更粗暴的方式。”斯蒂安娜冷冷地說,“倘若銀歌騎士團選擇攻打阿蘭沃,將女巫和她們的匕首收攏在口袋裏,就無需在意當地人的意見了。”


    “不可能。那樣在戰爭結束前,我們就已經越過卡瑪瑞婭了。”


    談到戰爭的話題,帕爾蘇爾不知自己是該慶幸還是煩惱。說到底,阿蘭沃將成為帝國在聖瓦羅蘭後的又一目標,這個事實可不會給她這個蒼之聖女帶來喜悅。但如今情勢不同,阿蘭沃的戰爭若是分散了銀歌騎士的注意力,就意味著她的處境大為好轉。在帝國吞並森林種族時,帕爾蘇爾向她所知的每個神秘種族求援,當然不會漏掉阿蘭沃。然而月精靈沒做出任何反應。眼下,該輪到他們倒黴了。


    斯蒂安娜懷有天真的希望,認為銀歌騎士團有更重要的任務,不會在意喬伊的小小叛國行為。但帕爾蘇爾清楚,真實情況大概會像騎士推測的那樣,女巫的夜鶯和帝國密探分別襲擊,隨後發現彼此的存在。希瑟啊!我們沒法徹底清理屍體……更有可能,我就是下一具屍體?


    獵人在樹根邊挪了挪膝蓋,不小心撞到低枝,喀嚓一聲,大片積雪劈頭蓋臉地砸下來,他們紛紛中招,沒人及時躲開。帕爾蘇爾被迫收回思緒,冷得牙齒打顫,而騎士隻隨手掃肩。“風暴”愣了幾秒,忽然召來狂風,將周圍的雪花通通刮散。褐耳低頭咳嗽,但她依然不快地瞪著他。


    獵人沒看見。“要我說,不論有什麽目的,阿蘭沃人永遠不會和帝國密探聯手。我們和人類沒有共同點,他們的行為怪異,有些能分辨,但大多數都很令人費解。其中最關鍵的是信仰——破碎之月是我心中唯一的神靈,因為隻有祂會眷顧阿蘭沃。但在奧雷尼亞,任何沒受三神教會洗禮的人都是不敬真神的野人,是可以欺壓、奴役和買賣的對象。人類怎麽能否認諸神的存在呢?”


    “原因是明擺著的。諸神有三六九等,皇帝和貴族的兒子才能名正言順的騎在我們頭上。”


    帕爾蘇爾訝異地打量騎士,沒想到他對諸神的見解如此獨到。


    但喬伊沒回應她的視線。“你從哪兒得知奧雷尼亞的情報,褐耳?肯定不是這沒腦子的女人告訴你的。”


    “嘿!”


    “是尤利爾說的。”獵人表現出不敢得罪斯蒂安娜的鬱悶神情,大概他是在活躍氣氛。“他是蓋亞的傳教士,但我和他很聊得來。我想關鍵在於他從沒勸過我改信蓋亞。”


    在莫爾圖斯時,尤利爾也曾受命向帕爾蘇爾傳教,以消除她對帝國的戒備心,然而帕爾蘇爾從他的言行之中感受到了尊重。看來我真的沒產生錯覺。


    “這麽說,他很不稱職。”喬伊嘲弄道。


    “不。沉默傳達出的東西遠比想說的要多。”


    “是嗎?可我寧願聽他沉默傳達出的長篇大論。”騎士站起身,“不許生火——除非你們有方法隱藏火光。”他丟下這句話,鑽進雪林,去尋找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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