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尤利爾忍不住說。


    『確實,它沒在喘氣』指環附和,『你要摸摸看嗎』


    “冰海部落全消失了,屍體也不該留下。”學徒惱火地指出。“你才該去仔細瞧瞧。怎麽回事?”


    『顯然,它被丟出來了』


    此時此刻,尤利爾非常想向神秘之地學習同樣的技巧。“要我說,你顯然能看出更有用處的信息。”


    『噢,那可不一定呐。我認為有建設性的提議對你來說不如一陣耳旁風』索倫挖苦,『好歹南風往哪兒吹,你就往哪兒走』


    “我說過,在夢境中我能得到更多幫助。無需事事通知你。節約時間對我們都沒壞處,睿智的格森先生。”


    『夢境依然在變化,尤利爾!如果你真有那能耐,就讓瑪格德琳把你送回現實去。通知她,總行了吧』


    指環固執地認定尤利爾所謂的錨點是搪塞它的謊話,實際上,隻有搪塞的態度是一點沒錯。學徒覺得說服它簡直吃力不討好,指環先生本身隻是在履行職責,竭力使他避開危險。雙方矛盾的根本仍是信息差。我撒了太多謊,如今終於嚐到苦頭了。


    “沒有錨點,梅布爾女士也不能送我回去。”但他唯有堅持說法。“我必須找到導師。”


    『說得沒錯』霜字拍在他臉上,『不如去高塔試試』


    “告訴我冰海部落的特點。”千年前這裏沒人來就算了,尤利爾可不信後世的占星師們會放過雪原。豎琴座女巫海倫·多蘿西婭正是命運集會的一員。高塔沒道理放任這處神秘之地,讓它給自己維護秩序的工作增添負擔。“你認得這地方,就像你也認得莫爾圖斯其實就是黑城。”


    字跡熔化了。在寒風凜冽、滴水成冰的極地洞窟裏。此地唯一的熱度是學徒呼出的空氣。它的遮掩破綻百出,再無法騙過尤利爾的眼睛。


    尤利爾不再理會它。知曉誓約之卷的人大多清楚他辨別謊言的能力,因而選擇用真話從中誤導,以隱藏事實。但他有自己的判斷力。羊皮卷也是他誤導別人的遮掩,索倫·格森上了當。


    『提那鬼地方幹嘛?確實有許多地方叫作莫爾圖斯,查起來很費力。你不也對夢境諱莫如深?誰也別說誰』


    要是說出靈視的存在,你就不會再覺得條件對等了。尤利爾邊走邊想,繞過一處拐角。“那裏有什麽秘密?”


    『你不該知道的秘密』索倫慢慢寫道,『了解太多的人會倒大黴,尤利爾。雖然我本人樂意見此,但按規定我得遵從主人的命令。你帶來他的首肯了嗎』


    尤利爾顯然是沒有。謊話也得有根據,索倫算不上英明的引導者,但糊弄它可不容易。


    『既然你對猜謎很有一手,那就接著猜下去罷』


    “等我找到導師,他會答應的。”


    尤利爾已深入冰洞,四周沒有光亮。指環符文閃爍,幹脆被他舉到身前照明。這裏已是冰山內部,不大可能還有生命存在。學徒決定從帕爾蘇爾入手,她大概率能找到喬伊。在部落碰麵之後,帕爾蘇爾便一去不返,再也沒出現過。好在不管怎樣,我有辦法找她。


    他讓火種活躍地發散知覺,尋找無名者同伴。地麵逐漸傾斜,空氣變得凝滯,頭頂無序墜落的冰刺則是最直接的威脅。但令人稱奇的是,他沒在半路發現哪怕一條岔道。這點足以給探險者安全感。


    “如果在這兒遇到敵人。”尤利爾輕聲說,“我也不會擔心。逃出隧道總沒問題。”想起霜巨人的古怪,他又補了一句:“外麵的神秘環境更是能減輕傷害。”


    『你最好別相信』


    “當然。致命傷還是致命傷,哪怕本人不覺得。失蹤的瑪爾斯其實已經死了,就像那具屍體一樣。但冰海部落削弱了危機感。”


    『你現在產生危機感了嗎』


    尤利爾進入冰洞時便已握緊兵器,不管有沒有察覺問題,戒備早成了他的習慣。“我會時刻注意。請替我檢查我的心態,睿智的格森先生。”


    『問我的話,你已經受神秘影響了』指環嘲弄。


    學徒皺眉:“已經?”


    『霜巨人送了命,你的思維卻拘泥於傷害程度和危機感』白霜一路蔓延。『你認定神秘之地充滿危險,就會心生警惕,正方便它施加神秘,影響你的判斷』


    “那我不受影響時會怎麽想?”


    『我提醒過你』指環寫道,『冰海部落是死亡的領地』


    看來沉淪位麵加瓦什有競爭對手了。“你說過。”他承認,“但你也說這裏也能給人帶來新生。”


    『死亡就是新生』


    話題仿佛進入了哲學領域。“某種意義上,你說的是真相。但這和我受到的影響有何關聯?”


    指環勒他的手指。『沒關聯?這話你也能覺得沒問題,呃?死亡如果是新生,你幹嘛要怕死?快給自己一刀罷,我受夠了』


    應該有問題嗎?尤利爾難以理解。但他能從邏輯而非感性上思考索倫的意思:“你是說,冰海部落在讓人失去對死亡的恐懼。”


    『對。神秘篡改你的本能,模糊了生死界限』


    寒意湧上心頭。“得離開這兒。”尤利爾徹底明白了。他意識到神秘之地影響的嚴重性:“如果失去了畏懼,人們會輕易送命。離開後還會有影響嗎?”


    『在這兒送命,可別再想離開』索倫警告,『不如現在就走』


    也許我該聽它的。尤利爾心想,假如這是真實世界的話。眼下神秘之地隻是喬伊夢中的倒影,但力量猶存。指環先生的警示大打折扣。他摸索著向前,索倫無能為力,隻好點亮符文,以免他摔倒或被偷襲。


    在爬過一段極其光滑的空地後,尤利爾發現了痕跡。“有人受傷了。”凝固的血滴一路深入黑暗。尤利爾不假思索地跟上去。


    不知怎的,他腦子裏又響起怪異的聲音。學徒下意識伸手去抓口袋裏頭的羊皮卷。根據經驗,他產生幻覺的源頭完全是誓約之卷副作用的殘留。他隻能這麽推斷。


    但回饋超乎想象。尤利爾打了個寒顫。聲音依然存在,可突然之間,他的想法產生了離奇的轉折——他覺得自己不該莽撞,為一個無從證實的直覺深入不知盡頭的冰窟,還認定喬伊和帕爾蘇爾就躲在裏頭。事實上,這裏堪稱危機四伏,即便無人,空洞和幽閉也滋生恐懼。


    為什麽鑽進這裏?部落的峭壁有上百個可供探索的裂縫。喬伊沒在洞口留下腳印或攀爬的痕跡,別提帕爾蘇爾身為無名者的火種指引……什麽都沒有……


    包括光和火。說到底,我幹嘛不用神術照明?學徒皺著眉點燃火焰。“我好像懂你的意思了,索倫。”他不安地握緊羊皮卷。“聖經恢複了我的理智。”


    『那惡魔頭子早提醒過你了』


    “奈笛婭。”尤利爾記起來。奈笛婭·愛斯特麗德和她追尋的淨土。通往天國階梯。『鑰匙』和秩序邊境。“這裏是秩序的邊緣?”


    『我想還有段距離』指環說,『差不多是微光森林那種水平,遠不如灰翅鳥島』


    既然不算秩序邊緣,那尤利爾完全弄清楚了。“這裏是天國的階梯。”


    『一段階梯』


    “這話什麽意思?”


    『機密事項』索倫再次搬出理由,『你會有知曉它們的一天,尤利爾,但時限不是由我決定,主人會告訴你……不過我猜是在你跨越環階的時候』


    “早知道對我沒好處,是吧?”學徒嘀咕。


    『話雖如此,若是你自己察覺了謎底,高塔的保密工作就不會再針對你』


    “真的?”


    『但我會』呼吸凝結成霧字,差點撞上學徒的臉。『我建議你仔細考慮自己的言行。你還有其他獲得高塔記錄的渠道嗎』


    此刻,哪怕是小獅子羅瑪的情報,尤利爾都會毫不猶豫地納入考量。但眼下身處夢境,除了指環索倫,沒人能在這一方麵給予援助。罷了,我又不是第一次被這家夥作弄。奉承話不花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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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閉嘴!有聲音』


    你能聽見了?尤利爾第一時間熄滅神術,滿懷詫異地摩挲戒指。但當他屏住呼吸,一個熟悉的嗓音清晰起來。喬伊?直到這時,學徒才意識到索倫指的不是他腦子裏的回音。真有人在不遠處開口。他找到他們了。血的氣味和印記跡催促他上前,探明情況。


    ……


    三個神,什麽意思?麥克不明白。他有種身陷羅網的感覺,但絲線輕盈透明,無從尋找,更別提掙脫。按理說他不該把這女人臨死前的詛咒放在心上,但……


    原來你也受祂操縱。


    我一定是瘋了,皇帝心想,居然擔心這麽沒頭沒腦的言語。諸神已逝,神遺物或許還有力量,但蓋亞用過的酒杯不等於蓋亞,祂的腰帶、靴子和羽絨床墊也不會嚷嚷著什麽神諭。


    有空研究自己的舉動是否受神操縱,不如去校場聽聽號子。進攻阿蘭沃勢在必行,甚至連準備工作都已徹底結束,隻待霜月過去,帝國的旗幟翻越雪山,銀歌騎士團便會拿下黑月河北麵的土地。就算諸神真的存在,想必月精靈的邪神和希瑟一樣眼瞎耳聾。哼,祂當然不敢作聲。我們有三個神,不是嗎?


    “這是你的能力,對嗎?告訴我。”精靈聖女的聲音衰弱下去,“告訴我罷。”


    解答疑惑不花什麽。“你沒猜錯。我是天生的統治者,不管對凡人還是神秘生物。”皇帝以平靜的口吻宣稱,“假如天賦是神恩,那說明諸神也承認我的地位。這理所當然。消滅阿蘭沃後,帝國的律法就是世界的秩序,諸神總不會和秩序對著幹。”


    “是麽?瞧,契約會被隔斷。”


    麥克明白她的目的了。“當然,任何魔法都有破解之道,最淺顯的答案是神秘度。”她想找到隔斷契約的方法。這女人也不知道契約中斷原因。事到如今,他已對她失去了興趣。“你竟為那雜種考慮?真是白費力氣。就算沒有神秘約束,喬伊也會回到他的位置上。”


    “我答應給他自由。”帕爾蘇爾朦朧地說,“他愛我,而這是我唯一能給他的東西。他選擇了我。不是你們。”


    “如果我猜得沒錯,當時你是他的最佳選擇。因為選項隻有一個。”


    “為什麽?”她不明白,“為什麽?”


    “你們各有各的神。他的歸屬是蓋亞,不是希瑟。”


    “偽信沒有力量。”


    “偽信?”皇帝不禁發笑,“好個自詡虔誠的傻瓜!你的邪神是偽神,信仰又能是什麽呢?”他再次轉過頭,去欣賞極地風光。騎士不用他指揮,也已自行站起身。“告訴你,水銀聖堂允許喬伊帶領劃分到巫師手下的銀歌騎士,可不是因為我給他開了後門。他本就是合格的蓋亞信徒。”


    精靈聖女的目光充滿迷惑。想來騎士從未給她留下過相關的印象,麥克完全可以想象喬伊的態度。“婚禮的刺殺後,銀歌騎士團首先從內部排查守衛,但查到喬伊頭上時,我們的總主教大人甚至願意無條件為他作證。”


    透過冰層,皇帝都能看見精靈聖女臉上的詫異。“為什麽?”她重複。


    “因為這是事實。”還有什麽謊言比事實更能取信於人?“不管你信不信。對喬伊本人來說,恐怕蓋亞教堂遠比莫爾圖斯管用。”


    “教堂……?”她不明白,“教堂有什麽用?”


    “諸神在上,教堂還能有什麽用?”


    ……


    帕爾蘇爾仍不明白,但皇帝不想再在她身上浪費時間。白霜爬上她的臉,柔和暖意將她的意識包裹。好像這是他能給我的最後仁慈。但願希瑟保佑他。


    即便在臨死前,帕爾蘇爾也沒能解開疑惑。畢竟,世界上有太多問題,答案無法總令人滿意。或者說,很少令人滿意。我再沒時間探索了。她心想。我本有許多機會的。


    畢竟,旅途是多麽漫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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