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是些老舊資料。”萊蒙斯念道,“光輝議會的力量是女神恩賜,與高塔所擅長的領域截然不同。分享情報,互相促進,合作將更為緊密……”他皺起眉。“該死,這是誰寫的?”


    “我。”聖城神官艾普莉·瑪什回答。


    “你記得你寫了什麽嗎?”


    女神官一聳肩。“這些字句都是我親筆抄錄,閣下。”


    “卡瑪瑞亞的儀式,還有諸神時代的典籍。”雖然議會稱之為故紙堆和曆史文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價值。“你要我搶奪蒼穹之塔的資料?”


    “這是‘抄錄’,閣下。我無權決定自己寫下什麽。怎麽看這也是代行者大人的原話,我隻是抄錄,然後送過來而已。”


    若是正經信件,隻用三色堇便是。他一見艾普莉,就料到議會傳達下的命令又是麻煩。“絕不能這麽說。”萊蒙斯將紙稿丟回去,“我不要人們將神聖光輝議會的每次友邦訪問都當成搶劫。這是土匪的作風,有損我們的名節。”


    艾普莉解開灰發末梢的繩結,又用一根係帶重新束起。這是阿拉貝拉給她的禮物,來自浮雲之都布魯姆諾特的一家煉金工坊。代行者大人的學生如今知曉每一家售賣變色斑點蝴蝶結的商鋪地點,但這些與議會需要的情報相比,還遠遠不夠。


    阿拉貝拉的任務都與送信的神官無關。“既然都這麽幹了,為什麽還在言辭上維護名節?有什麽用呢?”她反問。“要我看,那是虛偽,偽君子比真誠的劫匪更可惡。”


    萊蒙斯驚訝地發覺,艾普莉和他一樣厭惡這趟差事。原本在將阿拉貝拉帶到高塔、確定伊士曼的歸屬後,他們就可以圓滿結束出使了,但當他將消息傳回聖城後,樞機主教們立即召開會議。人們討論新先知,討論伊士曼和高塔的退讓,並最終決定改變策略,指揮聖騎士長對高塔提出更多要求。


    哪怕在凡人眼中,這也是趁火打劫的不齒行徑。但對地位高貴、目光遠大的神秘生物來說,凡事都要另辟蹊徑、都要找到新角度。為了控製“黑夜啟明”大人的離世帶來的影響,七支點果斷地放棄了同盟的“總體”,著眼於自家門戶,保全“個體”實力,如同窮人在饑餓驅使下切掉蘋果上的黴斑。接下來,萊蒙斯不曉得他們究竟會飽腹還是中毒。


    可不這麽做,神聖光輝議會便會落後。如今在諾克斯的神秘領域,隻有議會還在堅守秩序防線。守誓者聯盟是一盤散沙,法夫坦納非我族類,而寂靜學派……即便在七支點層麵,寂靜學派也是異類。這是賓尼亞艾歐大陸上公認最貪婪無度的群體,隻要能獲得力量,學派巫師們連信仰也可以出賣。“第二真理”伯納爾德·斯特林雖是聖者,本質上卻是不敬神的狂徒。這些神秘支點可引為友,不可為援。


    先知已死。萊蒙斯告訴自己。人死不能複生,拉森·加拉赫無法填補失去狄摩西斯的空缺,高塔再也不是七支點的指揮官。總有人得接過擔子,以集合力量麵對拜恩的威脅。代行者貫徹著露西亞的意誌,無疑會公平公正……


    ……他忍不住笑了。我真要說服自己?難道我還不清楚世界運轉的規則?為了大局,一時的不公便不是不公?是這個道理嗎?


    事實證明,大家都沒得選。


    聖騎士長又想起白之使。他的學徒既是無名者,自己多半也脫不了幹係。克洛伊塔至今對他的失蹤含糊其辭就是明證。仇人剛好是敵人,好歹我也有幸運的時候。


    “這不是你的主意,閣下。”艾普莉反過來安慰他,“代行者傳達女神的旨意,咱們凡人難以理解。”


    “我隻擔心我理解得有誤。”


    “照實說,這隻是試探。克洛伊塔終究是占星師組織,是神秘領域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大家推推擠擠,爭搶一會兒,便會見好就收。況且依我之見,先知大人多半會拒絕。反正最後也沒什麽影響啦。”


    難怪臨行前,導師特地來警告我。萊蒙斯不無苦澀地想。這地方雖非龍潭虎穴,卻能讓人誌消氣短。他麵臨的敵人不再舞刀弄槍,而是白紙黑字、唇槍舌劍和陰謀詭計,這都非他擅長的領域。當我把情報帶給議會時,我真沒想過會有今天嗎?


    “況且,與真正的目標相比,這根本不算什麽。”艾普莉說,“代行者閣下願意與高塔分享諸神時代的秘聞,根本原因還是為了拜恩。這才是秩序最大的敵人,任何人單打獨鬥都不可能取勝。如今他們更強大了,而我們還在原地踏步。”


    這話不能說服萊蒙斯,然而他沒有其他辦法。要麽聯合,要麽失敗。克洛伊塔已付出了血的代價,光輝議會絕不能步其後塵。


    高塔的太陽比聖城落早一些。“恐怕我得走了,閣下。”艾普莉是環階神官,和代行者的學生阿拉貝拉關係緊密,但她仍沒資格坐上談判桌——萊蒙斯看得出來,到訪的使節不是樞機主教已讓先知頗為不滿,盡管“艾恩之眼”也是靠天賦坐上先知位置的。


    “路上當心,瑪什。遠光之港重新開啟了,你可以走近路。”


    “我更相信自己的手藝。”艾普莉·瑪什神官說。“眼下是正午時分,或許你有好運呢,閣下。”


    原來這女孩會描繪矩梯,難怪議會派她來。這下我隻用操心接下來的無恥談判了,萊蒙斯心想。畢竟,他不能真拖到晚上。夜晚是占星師的忙碌時間,聖騎士長的會見很可能無人顧及。我的工作終究還是得做。他硬著頭皮召喚先知的秘書。


    但結果出乎意料,天文室的秘書小姐薩賓娜告知他,“艾恩之眼”離開高塔去浮雲之都參加祭日悼念會了。


    真見鬼。萊蒙斯心想。這時節確實該到了。又是一年霜月,獵魔戰爭過去了整整兩年,克洛伊塔成員必然會舉行紀念狄摩西斯的活動。他感覺手中的信稿一陣發燙,隻想將它丟得遠遠的。“難道黑夜啟明大人是今天……”


    “不,閣下。高塔成員的祭日追念都在禮堂舉行,今天是治安局犧牲警員的紀念日。”


    萊蒙斯不曉得高塔內部的追悼還會有這種細分。但無論如何,這時候都不可能再提工作。“噢,我不了解。”幸好先知走得比我來得早,不然就太難看了。“打擾了。”他趕快告辭。


    ……


    夜語河下,一條小船朝岸邊旋轉,木槳隨水波擺動,無人操控。據說這裏是那些絕望的人選擇結束生命時的熱門地點,羅瑪心想,隻需搖船到河中央,然後一躍而下,便能了結一生的痛苦。尋常人即便想救,也不敢遊那麽遠。眼前這條空船,是不慎漂流而下,還是某人的遺物呢?


    “我自己走走。”她對神父說,隨即繞開了身後的警員。


    船上沒有人,河流清澈見底,也全無活人蹤跡。隻不過是條斷了纜繩的小船而已。她猜錯了。


    她很少猜錯。


    夜語河不起微波,猶如靜止。在羅瑪身後,神父主持著祭日活動。人們帶來黃菊、百合花和白玫瑰,修女手捧銀瓶,唱詩班合奏悠揚、漫長的樂曲,歌頌犧牲和天堂。凡人的靈魂會去加瓦什還是天堂?羅瑪心想,神秘生物沒有靈魂,我們會去哪兒呢?


    兩年前,治安局為阿加莎舉辦了葬禮。她的導師“銀十字星”丟下火種儀式趕來現場,為被謀殺的學生哀悼。露西亞神官根據遺體施法、尋找線索,蓋亞修士告慰死者靈魂,治安局全力運作起來,誓要抓住凶手。然而,大占星師“銀十字星”奧斯維德·西德尼閣下不信任他們。他用占星術窺探過去,期望抓到凶手。


    但他竟也沒成功。最終,人們隻見到阿加莎在死前留下的“低語之種”。


    偵探小姐畢業後到外交部任職,成為青之使的部下,後來又轉行去了事務司,在治安局擔任警員。她轉職了神秘職業“園丁”,以便在工作期間傳遞消息。“低語之種”正是園丁最熟練的魔法之一,能夠聆聽、記錄內心之聲,同時又非常隱蔽。在最後關頭,阿加莎用它保存下了自己的遺言。


    當時,羅瑪正在舉行高環的晉升儀式,未能及時得到消息——事實上,是沒人告訴她阿加莎的死訊。梅布爾女士悄悄離開高塔、人們不斷搜索她的蹤跡的時候,她才想起偵探小姐。很長一段時間,小獅子都以為阿加莎在某座遠離高塔的浮空城裏度假呢。我給你買了船票,但卻太遲了。她想起那頓作為答謝的午餐,自覺虧欠了阿加莎。


    起碼讓我找到殺害你的凶手。羅瑪在治安局見到了那顆被“銀十字星”閣下保存的魔法種子,裏麵隻有一句話,內容指向外交部。


    毫無疑問,青之使最有嫌疑。但不可能是他親自動手。狄恩·魯賓向集會提出組建執法隊,用以在戰爭時期監察高塔內部。他找上“長斧”關彭,以及諸多頗具聲名的惡棍填充隊伍,他們不斷拓展行使權力的範圍,最終幹涉到了治安局的職權。


    寒月之年末尾的火種儀式期間,雙方在布魯姆諾特爆發衝突,最終把外交部和事務司拖下水,使得兩位空境閣下彼此針對。偵探小姐既是青之使曾經的下屬,如今又是治安局的警員,她的死很可能是其中一方動手,以此推動事態,引發更大的混亂。


    事務司同樣不可忽視。“風暴頌者”艾羅尼·賽恩斯伯裏是統管高塔政務體係的總長,權職之廣,實在外交部和天文室之上。他管理著官員的升遷與任免,管理著資源調度和薪水派發,下轄的日常事務決策部、居住登記檔案管理部、教育部都是維護空島城市秩序的重要組分。事實上,連後勤司也服從其調遣,人們之所以將部門放在司務下,不過是為了尊重神秘生物的超然地位。


    隻有外交部獨立在外,是聖者狄摩西斯在大同盟解體後,由信使製度演化建立的新部門。命運集會用它管理屬國,處理發生在凡人國度的神秘事件。艾羅尼閣下原本是天文室教授,出身名門,世係悠久,與外交部能者為先的規則格格不入。倘若他不滿於執法隊的幹涉,將監察計劃視作挑釁,想要還以顏色……


    當然,事務司總長很可能不曉得一個治安局警員的存在,更不會出手殺人。照實說,雖然阿加莎小姐生前算浮雲之都的半個名人,但他們其實完全不搭界。羅瑪在浮雲之城生活了幾十年,對偵探小姐的印象還停留在報道。而她已是高塔中最願意接觸新鮮事物的那一批人。這大概是其他人的主意,某個知曉阿加莎是青之使舊下屬、又任職在治安局的人。


    她還是大占星師的學生呢。羅瑪這才驚覺,阿加莎·波洛小姐的身份是如此敏感。


    連外部勢力也有牽連。阿加莎作為知名偵探,參與過外交部的行動,絕對算是敵人眼中行走的“夜鶯克星”;她依靠超出常人的推理能力成為大占星師的學生、獲得先知賞識,同時卻有一位無名者暴露身份,付出了生命代價。也許秘密結社會因此而恨她,便趁著獵魔戰爭對她下手。


    仔細想想,可能對偵探小姐有所企圖的人實在太多了,羅瑪無從分辨。我真該早點讓她離開布魯姆諾特的,事實上,她已經準備走了!


    這時,小獅子注意到了什麽。


    “不,不對。”她自言自語,“這裏麵有問題。”


    是我給了她船票,羅瑪心想。阿加莎即將離開布魯姆諾特,她已向事務司告假。若執法隊執意要她的命來攪亂局麵,決不會留下指向自身的線索。事務司總長的利益與天文室一致,殺死一位大占星師的學生,無異於疏遠盟友,這樣對他們有什麽好處?放她離開,才更符合自身利益。


    另一方麵,奧斯維德閣下親自探查,也沒能找到殺死阿加莎的凶手。大占星師能窺探過去,除非事務司總長親自作案,否則不可能瞞過他的眼睛。


    “……占星師能看到過去未來。”她喃喃道,“狄摩西斯大人獲得了預言夢,預見了自己的死,最後卻沒能活下來……”


    一陣寒意貫徹全身,羅瑪打了個冷戰。占星術不再是全知的視角。她明白了。有人找到了欺騙它的方法。


    這絕不是占星師能辦到的事。克洛伊塔屹立於神秘領域的頂點已逾千年,人們早已習慣了“黑夜啟明”的力量,認定占星術的高妙,並引以為豪。我們早就忘記了審視自己。


    羅瑪不禁抱起雙臂。殺死阿加莎的不是青之使和事務司,而是來自高塔之外的人。事情是明擺著的,高塔內部矛盾升級,敵人將是得利者。


    隻有一個人能做到,也有理由去做。


    在霍科林反擊戰時,羅瑪將青之使狄恩·魯賓視作敵人。她痛恨對方為追求勝利而不顧海倫的安危,後來他又將她的朋友送入險境,更令她大為光火。然而狄摩西斯告訴她,青之使並非她的敵人。


    小獅子羅瑪並不理解……但阿加莎向她解釋青之使的動機,教她知曉魯賓閣下對功績渴望已久。無論如何,忠誠是我們的首選。狄恩·魯賓再怎麽不擇手段,他也是高塔成員。


    白之使卻不是。盡管在他成為統領後,外交部如日中天,讓天文室再無後顧之憂,他也依然不是我們的同伴。


    統領的能耐不止於此,當他掌控外交部時,手下便再難有其他聲音。副部長閣下處理事務比他勤勞三倍,在布魯姆諾特的時間也是上司的三倍,但這些努力統統是白費。等烽煙再起,人們想到的依然隻有白之使。他的陰影統治著外交部。這個令人絕望的事實教狄恩·魯賓意識到上升無門,隻能重走他的老路,尋求戰功榮譽。


    其實在那時,她業已發覺青之使畏懼著統領,她真想當麵對他說出口,看對方會不會反駁。多半不會罷。但這沒什麽好丟人的,命運集會其他成員也一樣,甚至拉森也不例外……恐怕隻有狄摩西斯不在乎。


    事實證明,大家還是得對他提起警惕為好。


    大概是沒人願意這麽想罷。羅瑪明白這種感受。人們害怕他,更害怕他成為自己的敵人。我們自欺欺人,因而犯下大錯。


    當然,也有人不受統領的恐懼震懾,尤利爾正是例子。白之使帶他來到高塔,令他一步登天,得到了難以想象的待遇。然而他與統領離得太近,反而比別人更難看到真相。


    況且,學徒的超然地位並非沒有緣由。尤利爾以為自己是無名者。魔藥點燃了他的靈魂,沒有經過火種儀式。按理來說,這便是無名者的證明……可學徒的夢境天賦令他走上另一條路。


    艾恩眷者。她心想。先知的秘密。


    蒼穹之塔曆經三千年時光,狄摩西斯一個人便照看了她兩千年。拉森向海倫說明高塔的傳承時,羅瑪也在現場,她豎起耳朵,聽到他們說起艾恩眷者。“隻有被夢神艾恩眷顧的人才能成為先知。”拉森吐露,“高塔之中,原本隻有我一個人與他擁有同樣的天賦。尤利爾是第二個。”


    “那他怎麽會成為外交部學徒?”海倫皺眉。


    “狄摩西斯將成為先知的條件告知了統領。”拉森回答,“那叛徒親眼目睹尤利爾火種自燃,便以為他是同胞。預知未來不屬於‘箴言騎士’的體係,但剛好符合占星術特性,同時他又知曉了夢神眷顧者的事……”


    羅瑪瞪大眼睛。“他想利用尤利爾的無名者力量,冒充艾恩眷顧!”這樣一來,統領便能染指聖者之位……


    “他也犯了錯。尤利爾確實是夢神眷者,和我、和狄摩西斯大人一樣。這類人並不多見,但也並非沒有。神聖光輝議會的榮譽樞機主教、布列斯被稱為高地女巫的豎琴座女巫,瑪格達萊娜,她就是其中之一,因天賦獲得了白之預言。”拉森指出,“看來我們的統領大人要麽是慣性思維,下意識將預知當成無名者的力量,要麽根本是沒這份見識。”


    “他欺騙了自己的學徒?”


    “或許吧。即便是誓約之卷,也不可能分清每個謊言。甚至那叛徒根本不用撒謊,隻需稍作引導,他會自己得出結論。”


    “沒準是其他原因。將尤利爾的預知認定為夢神眷顧,他就能擁有先知候補的資格。”海倫指出。


    “不無可能。”拉森歎息一聲。“恰逢戰時,狄摩西斯急於作出選擇,瞧,白之使是集會統領,又有尤利爾幫襯,而我隻是新生代。我本以為是他,可導師……”


    “萬幸我們選擇正確。”海倫輕聲說。


    “太晚了。”拉森苦澀地回應,“我們早該作出選擇的。”


    往日時光一去不複返。如今指望統領因自己的學徒而手下留情,著實不太可能:拉森明確告訴她,若非索倫擋下那一劍,尤利爾也會死在書房裏。


    後來,尤利爾離開布魯姆諾特,到成為伊士曼的駐守者,他帶走了索倫的碎片。


    他是想要彌補導師的錯誤罷。一想到可能再也看不見索倫撥弄線條,拚湊詞句,羅瑪的心裏有種針刺般的感受。索倫·格森並非是一枚指環那麽簡單,它是有靈魂的。


    她不知不覺走到了三環城區,來到博格街222號。


    這裏曾有山楂樹和一間小屋,如今隻剩廢墟,與羅瑪在空島霍科林見到的屋舍不相上下。隔壁是阿加莎·波洛遺留的房產,如今已被事務司收回,換了新主人。搬來的人家打掃了院子,還在籬笆後栽滿金盞花,給信箱添了夜燈。他們似乎比偵探小姐勤勞一些。


    然而沒人願意接手222號。這是尤利爾的住址,許多高塔成員對此一清二楚,避之不及。先知狄摩西斯死後,執法隊的權力得到了飛躍,他們在布魯姆諾特挨家挨戶搜查,將大批官員拖進地牢審問——雖然先前他們就這麽幹了,但這一次範圍更廣。“長斧”關彭來到博格街,派人砸開大門,打碎玻璃。


    人們蜂蛹而入,掀開床鋪,揭起地毯,倒空衣櫃,用石頭砸毀了壁爐和廚房,破壞牆壁和地板搜索密室,乃至於掘地三尺。他們找到糖和鹽,找到製服和襯衫,也找到皮甲和武器,以及數不盡的碎片塵埃。執法隊一絲不苟地收繳了可疑物品:所有信件、魔法種子,地圖、報紙、魔藥和刀劍匕首,還有羅瑪送給他們的紙牌,統統封裝在袋子裏拿走。最後,人們將房子砸成了廢墟,便把山楂樹和灌木叢付之一炬,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沒人來阻止他們。羅瑪心想。狄摩西斯先知死了,神國被拉森封閉,命運集會動蕩不安……一片混亂中,沒人關注執法隊的行蹤。當奧斯維德·西德尼為了調查學徒的死因來到博格街時,連大火都已熄滅。


    緊接著是暗無天日的日子:觀景台陷入沉寂,獵魔聯盟失去指引,在冰原上四分五裂,彼此攻擊。克洛伊塔令所有外派的成員回歸總部,並在布魯姆諾特接受命運集會的審查。遠光之港普羅旺德爾關閉,通往地麵的浮舟和矩梯統統禁止出行,執法隊、治安局和教會的十字騎士不分晝夜地搜查,將高塔和浮雲之都翻了個底朝天。


    毫無意義。羅瑪非常清楚。真正的戰場在先知的神國,隻有寥寥幾人擁有進入其中的機會,叛徒正是利用了這一點。狄摩西斯死後,拉森接過了他的擔子,使得高塔籠罩在神秘的光輝下,成為不可捕獲的無形之地。


    與此同時,“艾恩之眼”本人也獲得了暫時等同聖者的神秘度,將黑騎士趕出了高塔。這裏還有一點兒偏差:指環埃伯利·巴姆的記錄中,敵人被引力亂流直接命中,神秘將他包括火種在內的全部一並摧毀。但在集會上,拉森聲稱對方並未死去——黑騎士似乎與夜之民有所區別。


    他的說法得到了證實。很快,黑騎士重現戰場,“無星之夜”結社在他的指揮下展開反擊。


    蒼穹之塔克洛伊卻永遠失去了狄摩西斯,不得不退出戰爭以保全自身。


    在羅瑪看來,占星師們失去的不止是聖者大人。外交部使者一向是克洛伊塔參與對外活動的主力,其統領背叛帶來的結果無疑是毀滅性的:伊士曼的所有坐標在當天失去了作用,活動在地麵上的使者同時失聯;觀景台核心無法重啟,璀璨的秩序星圖一下灰暗了大半,連星之隙也被奪走。人們陷入了失明和失控的恐慌之中,仿佛冰地領的極黑之夜在高塔降臨。


    因此,當神聖光輝議會的使節坦白他們的目的時,uu看書kat拉森痛快地答應下來。蒼穹之塔無力監管伊士曼,但地獄之門的情況必須時刻關注。答應代行者的要求,換取動蕩時節的援手,對高塔來說十分必要。但羅瑪知道,在先知死去、統領背叛的那一刻,蒼穹之塔再也不是七支點的指揮者了。在神秘領域,決定地位的,是火種。


    執法隊沒能耐找去拜恩,便將怒火傾瀉在博格街。也許他們根本不在乎阿加莎的死,大多數人都不在乎……


    不曉得尤利爾回高塔時,見到這幅情景會是什麽表情。羅瑪想象了一下,心中的刺痛感愈發強烈,紮得她尾巴一抖。這兒再也不是你的家了。假如尤利爾真的回來,她會這麽告訴他。快逃走罷,狄恩·魯賓和他的手下在抓捕你,大半個命運集會視你為黑騎士的同黨。布魯姆諾特再也沒有白之使,也不會有他的學徒的容身之地。


    但沒關係,我會去找你。隻希望你不會怪我帶來阿加莎的死訊。她有種強烈的預感,尤利爾或許知曉某些無法分享的信息,是解開謎題的關鍵。同與此同時,小獅子發現了許多與高塔過去有關的秘密,她認為尤利爾有權知情。沒準我們最終能找到一個平衡點……


    也許會吧。羅瑪心想。狄摩西斯,索倫,還有阿加莎。血債累累。她想到在追尋艾肯的路上,她和尤利爾最終走到了世界盡頭。那時候堅持下去是多麽容易啊。可當分歧誕生在高塔,她卻無法再作出判斷。我要怎麽做?我能怎麽做?誰才是正確的一方呢?


    她希望尤利爾能給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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