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隨即就後悔自己沒有繼續裝下去,隻見她瞪大了雙眼,尖聲叫道:“小賊,你又騙我?”


    她說著閃電般一指戳在他頸下的一個部位,他立刻上下一麻,再也動彈不得,俺的娘,點穴的功夫也真有的!


    自己何其有幸,竟親身嚐到這後世已無法考證的武林絕學,呸,不幸才對!


    他隻覺全身各處的關節似被什麽東西凝固了一般,如同別人的身體,再使不上半分力氣,從未有過的難受滋味,那湧到嘴邊的反駁話也被封在了口中:“老子比你大,你憑什麽稱我小賊?老子之前也沒騙過你,何來又騙之說……”


    然而對方緊接著的幾個大耳刮子,將他的這幾句話也打到了九霄雲外。<strong>.</strong>


    明日小臉上疊著幾個通紅的手印,腫得老高,委屈的淚水包含在眼眶中,顯然不能從兩月前被十萬金兵敬仰的風光到淪落為眼前這般田地之巨大的落差中走出。


    其實剛才三相公的一番急奔,功力已快耗盡,沒個一時半刻恢複不過來,他若抓住機會反擊,逃命當不成問題,偏偏他已被對方所露的一手嚇破了膽,連一絲反抗的念頭都不敢動。


    三相公看他這般可憐兮兮的模樣,火氣消了些,又一指戳下解了穴,他那憋了一肚子的粗話頓時脫口而出:“老子幹你……”


    他罵了一半才發現自己可以講話了,忙硬生生地將後麵的半句“祖宗十八代”吞回去,卻已遲了,而前麵說出的半截話對一個女兒家更是不敬。


    隻聽“劈裏啪啦”幾聲脆響,小臉上又挨了幾個大耳刮子,他苦著已變了形的臉,再不敢開口。


    三相公在他身上搜了一遍,除了那塊銀牌,一包金銀,一把匕首,並無其他發現,再搜白馬鞍後的皮囊,亦無所獲。


    她難掩失望的表情,一屁股坐在綠油油的草地上,開始了對他麵對麵的盤問:“小賊,你是不是金人的探子?”


    “不是!”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這腰牌怎講?”


    “揀的!”


    “何方人氏?”


    “海州!”


    “怎麽會北話?”


    “學著玩的!”


    “書生學功夫幹嘛?”


    “防身!”


    “幹嘛北上?”


    “湊熱鬧!”


    ……


    他回答得言簡意賅、毫不猶豫,心想:“就你個黃毛丫頭,要找老子的破綻,還嫩了點,老子說起謊來麵不改色心不跳,隻怕那後世的測謊儀也拿我沒轍!”


    其實明日接近長江戰場的目的,自己也不甚清楚。(.好看的小說棉花糖


    過江後他一路打聽,總算探得大英雄的消息,原來其率所部駐紮在宜興地界,便懷著朝聖般的心情往宜興趕去。


    路過那個溧水鎮,卻意外地聽到韓世忠大戰金兀術的消息,他當時就猶豫起來,該往何處去?要知道,那也是後人津津樂道的光輝一戰!


    他兩廂權衡,終選擇了北上,反正大英雄遲早會見到的,因其會隨著往後震爍天下的戰功愈來愈出名,而韓世忠夫婦這以少勝多的經典一戰一旦錯過,將再無機會看到,不可不說是個遺憾。


    而更誘惑他的是,自己可能是這時代唯一知道金兀術如何脫身的人,他冒出的另一想法就是,如果他將這天大的秘密預先透露出來,那金兀術所部豈不全軍覆滅?


    改寫曆史的機遇再次出現在他的麵前,天!他卻隻有仰天長歎,因為他隨即體會到了預知結果卻不能改變結果的痛苦,大約先知們都經曆過這種痛苦吧,如果真有先知的話。


    先知們要遵守天機不可泄的天條,他卻要遵守對心上人發下的誓言——“不妄殺女真一人”。


    既然曆史上的金兀術逃過了這一劫,說明那十萬金軍不該死,如果因為他的泄露天機而死於非命,豈不是等於他妄殺了十萬條性命?


    如果殺一人活萬人是他破誓的底線,那麽,他可以為了拯救大宋的千萬人而殺金國的十萬人嗎?


    姑且不說大宋並非亡於金,過江後的這些天,他親眼所見,江南百姓的生靈塗炭,倒有一大半是自己人所為。


    如果說金軍該死,那些比金軍還壞的宋軍和流寇,是不是更該死?


    他雖然來自後世,知道這一段曆史的走勢,依舊沒資格做這個時代的評判者。


    金人的銳意進取何嚐不是他樂見的,宋人的消極懦弱又何嚐不是他痛恨的!


    他空有遠遠領先於這時代的知識,卻隻是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文科生,所以他做不來牛頓、愛迪生或愛因斯坦,無法從物質的層麵去改變這個世界。


    他雖然擁有超越這時代的思想,卻對政治、經濟、哲學之類毫無興趣,學生時代所學的理論早已還給了老師,所以他也當不了尼采、馬克思或恩格斯,無法從精神的層麵去影響這時代。


    哪怕他身為後世的策劃人,照樣學不了這行業的鼻祖——薑子牙、諸葛亮之流,像他們那樣,憑借滿腹的經綸和高瞻遠矚的目光,去扭轉天下大勢,打開新的局麵。


    因為他沒有定國安邦的大智慧,自詡的創意和靈感,其實隻是小聰明,最多讓他在這時代,多一些保命的小手段。


    他甚至無法在這文人崛起的時代,變成一個橫空出世的詩壇天才,因為他所能記住的古代詩歌,隻是在後世最膾炙人口的那部分,誠然有幾首是北宋以後的經典佳作,他卻未必能背全。


    他會的最多的,隻是後世一些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曲,問題是,他不是夏洛,這個時代,也沒有流行巨星這個行業,他最多哼個小曲兒,騙騙小姑娘,應該是小娘子才對。


    這是明日從策劃的角度,對自己的反省分析和精確定位,從而為自己在這時代定下了三個力所能及的目標:改變大英雄的悲劇命運、不辜負楚月的愛、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他逃不過穿越者的宿命,曆史又給他出了一道難題,要他在宋人和金人之間,再次做一次選擇。


    或許,如果他沒有對楚月發下那個愛的誓言,就沒有這樣的煩惱。


    後悔嗎?不!他不後悔,隻是有些害怕。


    他並不怕那違誓後萬箭穿心、天打雷劈的死法,隻怕失去自己,失去自己愛人與被愛的信念,更不想經曆過後世的那場情殤之後,在另一個獲得涅槃重生的時代再次走進心墳。


    愛江山更愛美人,這是身為人類的悲哀,亦是身為人類的幸福,一定要遵守對愛人的誓言,十萬金軍,不該死,至少不該死在他的手裏!


    那日,他在客棧裏望著如血的殘陽,製止了自己對愛情的動搖:楚月,你是否也在望著同一輪落日?


    所以,他可以說是漫無目的地接近這個戰場,應該是一個旁觀者的心情吧。


    但人在江湖,真的可以做一個旁觀者嗎?不久之後,他就會發現自己想法的可笑了。


    三相公對他滴水不漏的回答將信將疑,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一時大感躊躇,再想到自己的棗紅馬也跑丟了,更覺心煩,她還要去大江上殺金賊呢。


    她忘了自己是不敢殺人的,卻又如何殺金賊。


    “嘚嘚嘚”,這匹白馬又回到了官道上,已是下午,前後見不到幾個人影,想是都趕至前方了。


    其實從溧水鎮至鎮江府不過快馬一天的行程,但這條官道靠近長江的路段,遭到南下的金軍破壞,變得坑凸不平,障礙遍布,再加上長江戰場的不斷西移,是以他們這一路追隨,已是離開溧水鎮的第四日。


    路上不斷有殘破的歇馬亭和驛站過去,與複蘇的大地相較,愈顯淒涼。


    “大慈大悲的女菩薩,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讓小可坐起來好嗎?身子都麻了。”明日甜甜地大拍馬屁,算起來,他對她的稱呼,已經換了好多個了。


    三相公隻哼了一聲,並不理睬,他的手腳給帶子綁住,像個大麻袋似地趴在她前麵的鞍上,一顛一顛的,很是滑稽。


    原來三相公思來想去,他還是大有奸細的嫌疑,不能放走,她卻沒空繼續審他,又要用他的馬,隻好這樣帶著他趕路。


    他這般姿勢當然不好受,不住哀求:“女俠,放了我吧!換個姿勢也行……”


    三相公充耳不聞,隻是不停地加快速度,他在肚裏早將對方的祖宗一萬代都罵了個遍,終於想了個法子:“我要大解!”


    三相公隻認定他又耍詭計,還不理睬。


    他豁出去了,連打了幾個響屁:“你再不放開我,就拉在褲子裏了。”


    女兒家素愛清潔,三相公不禁捏住鼻子,皺起眉頭嬌斥道:“虧你還受過孔孟之教呢?真是有辱斯文,不知廉恥。”


    “豈不聞,人有三急乎?”他搖頭晃腦地調起文腔,心裏話:老子本就不是孔老二的徒子徒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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