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大金使團入住夏州城內的驛館——“迎暉館”,這本是西夏接待北宋使節的專用館舍,現在跟南宋不接壤,遂改名“迎金館”,專以接待金使。


    館內的一間上房,完顏明亮抱著爹爹為他贏來的玉如意不肯放手,就這般甜甜地進入了夢鄉。


    難得從小家夥的手臂中解脫出來的嶽楚反倒不習慣了,躺在他的身側,一時睡不著。


    不曾想,小家夥不來纏她,大家夥又來糾纏了。


    “他娘,你也睡不著麽?咱倆說說話……”一直跟嶽楚隔著兒子睡的明日,竟然手一支、腳一跨,輕輕地翻到她的身邊來。


    今晚吃飽喝足了,又打了一架,再加上身在使團,四周重兵守衛,一點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他心情放鬆,忍不住想跟臭丫頭親近親近。


    說起來,兩人雖然朝夕相處,但隔著兒子這個大電燈泡,連說個情話都沒什麽機會。


    “你說話便說話……幹嘛睡到俺這邊?”嶽楚感覺緊挨明日緊挨住自己,她等於被父子倆夾在中間,又羞又窘,卻怕驚醒小家夥,既不敢亂動,又不敢大聲。


    “說的是悄悄話麽,當然越近越好。”明日親昵地把嘴湊在她的耳邊,幾近耳鬢廝磨,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臉,卻嗅到一股好聞的少女青馨。


    “俺們天天說話,哪來那麽多悄悄話?”嶽楚與他鼻息相聞,卻聞到一股酒氣,才意識到臭小子今晚喝多了。


    俗話說,酒為色媒人,萬一臭小子想非禮自己,這可如何是好?


    “平時你都被兒子霸著,今晚輪到我了。”明日笑嘻嘻道,習慣地去抓她的小手,這是他和她重逢以來,最親近的舉動。


    不曾想,一不留神碰到一處高聳綿軟的所在。


    “你想做甚?”嶽楚不由渾身一緊,差點驚叫起來,越發坐實了心中的猜想。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明日已捉住她無措的小手,恰到好處地來了一句肺腑之言,又明知故問,“咦,你這麽緊張又做甚?”


    “俺……俺不要你管……”嶽楚胸口一起一伏,才知自己多心了,又被那情話所打動,不覺兩頰發熱,還好黑夜之中,臉紅了他也看不見。


    明日雖然有點酒意,卻心如明鏡,大手抓著她滑膩的小手,卻在回味方才的觸感,難怪兒子天天賴在他額娘懷裏,好一個溫柔鄉啊。


    而自己這個當爹的,不知何時才能一親芳澤……


    兩人一時無語,卻是此刻無聲勝有聲。


    還是明日首先打破甜蜜的沉默,輕咳一聲:“小月,我跟嵬名龍的白打,你看如何?”


    談起正事,嶽楚放鬆下來,小嘴一撇:“你呀,隻會投機取巧,其實嵬名龍隻須團身一滾,反身一壓,你便輸了。”


    明日一想,還真是的,自己的體重不如嵬名龍,若被他反壓住,便是想學他來個龜扛,也扛不住。


    “那你教教我,可是這般?”他說著,一翻身,竟然壓在了她的身上。


    “呀……”嶽楚輕叫一聲,哪想到臭小子在這等著她,卻是生平第一次被男子壓在上麵,大羞之下,又顧忌小家夥在側,不敢掙紮,隻得半嗔半惱,“還不下來?”


    明日軟玉在懷,隻想多享受一刻的溫存,賴皮道:“他娘,你天天抱著小的,今晚便抱一下大的麽。”


    “這是什麽瘋話?俺還沒跟你成親,怎可……怎可……”她羞得說不下去了。


    “放心,在成婚之前,我會發乎情、守乎禮的……”明日的嘴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卻往她的小嘴上湊去,反正兩人也不是第一次親吻。


    “這是非禮……非禮……”嶽楚抗議的聲音越來越弱,最終嚶嚀一聲,被他堵在了口中。


    說起來,這是他倆相識至今,第一次真正的親吻。


    但是身邊還睡著個小人兒啊,要是驚醒了他,額娘這張臉兒往哪擱?


    嶽楚就如做賊一般,這般心境,簡直前所未有,逐漸迷失在臭小子的狼吻中……


    五天後,大金使團抵達西夏京師——興慶府。


    騎馬隨行在馬車一側的明日,眺望著西北方向的連綿山脈,那便是賀蘭山了。


    它是天然的塞北屏障,中原勢力和草原勢力的自古必爭之地,也是中國草原地形和荒漠地形的分界線。


    漠北民族,過了此山,便可占據富饒的河套地區。


    中原勢力,出了此山,便可鷹擊大漠!


    秦漢時,中原王朝和匈奴人圍繞著賀蘭山,打了幾百年的仗。


    嶽飛剛作的《滿江紅》有一句“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便是這個典故。


    可見大英雄的誌向絕不止燕雲舊地,更想恢複漢唐時的廣大疆域,這是何等的氣魄!


    這是明日在後世也未到過的地方,沒想到在這時代來到了。


    祖國山河如此壯麗,我輩當折腰競風流!


    興慶府位於平原之上,西北橫亙賀蘭山,黃河繞其東南,南北兩大湖群夾護,整個京城東西狹長,形成一個“人形”,易守難攻,奠定了大夏國的基業。


    遠望城牆森然聳立,巍峨雄偉,到得近前,隻見一條闊達十餘丈的護城河,岸邊遍植大樹,一座吊橋跨河而過,兩側甲兵嚴列,進出的行人大多背弓挎刀,不愧是尚武之國。


    算一算,明日在這時代走過不少京城了,西夏的京師明顯模仿了中原王朝的建築風格,甚至一些建築名稱也是同名。


    隻是受限於地理條件和國家財力,興慶府的規模較小。


    比如北宋開封府周長48裏,號稱開28門。燕京周長36裏,開8門。


    而興慶府周長僅18裏,開6門。


    因為城小,城內建築物相當緊湊,以宮殿和寺廟最多,還有中央官署、各類倉庫和軍營。


    最絕的是,兵器坊就在皇宮附近,明日以副使的身份,陪同烏林答讚謨入朝覲見西夏皇帝時,竟能隱隱聽到不絕的鍛造之聲。


    而西夏君臣甘之如飴,似乎這是國家的強盛之音。


    大夏皇帝是個精幹的高瘦老者,多看了明日幾眼。


    西夏的情報機構自不是吃素的,幾天前明日還是個侍衛,現在卻一躍變成了副使,自是有點來曆。


    明日不卑不亢,算起來,這是他見過的第四個皇帝了,趙構小兒、金主吳乞買、偽帝劉豫,而今加上夏帝李乾順。


    後世有喜歡“集郵”的女星,集的都是男星。


    身為穿越者的明日,沒有集齊古代美女的野望,但集幾位皇帝也不錯。


    的確,即便這時代的人,見過多位皇帝、且是不同國家的皇帝,除了站在身前的烏林答讚謨,似乎沒幾人超過明日。


    這也是命運的安排嗎?或者是曆史的選擇。


    不管怎麽說,明日的西夏之行,又一次無心插柳柳成蔭,得了一個意外收獲。


    原來他和讚謨在途中長談,得知大金並無意重開榷場。


    而讚謨則賣了海州王一個人情,說可以幫海州和西夏開私路,也就是走私。


    明日正有意將日月莊的分支開到西夏來,可謂正中下懷。


    原來他一入夏境,便跟海州斷了聯係,中原的各般消息皆不通,相當不便。


    還是借助大金使團的渠道,得知了東線戰場的最新戰況。


    隨著金齊聯軍的長驅直入,東線宋軍的三大主力節節敗退。


    劉光世未戰先遁,退兵建康府,將整個淮西拱手相讓。


    韓世忠部取得三次小捷,獨力難支,也退守鎮江府。


    至於那張俊張鐵山,更是不敢渡江。


    支撐東南的三支大軍,隻能跟金齊聯軍隔江對峙。


    看起來,宋廷隻能調嶽家軍東援了。


    不過,撻懶的目的是逼趙構小兒起複秦檜,明日這個密使卻跑到西夏來了,他隻希望宋金兩軍僵持得越久越好,這樣秦檜三世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讚謨和夏廷的談判並不愉快,至少麵上如此,榷場難開,西夏人隻能花費重金,派人遠入中原購買所需的物資,相當不便。


    好在讚謨私底下給西夏人指了一條明路,海州有個日月莊,乃是右副元帥撻懶的女婿——海州王明日所開,分支遍及大江南北,若是開到西夏來,什麽物資搞不到?


    對明日而言,能夠跟在宋金之外的西夏搭上關係,對他日後舉大業,有利無弊。


    大金使團返程了,出了興慶府,在一處行旅稀少的路口,明日和讚謨依依惜別,分道揚鑣。


    一家仨口換了一架駝車,車裏裝滿了讚謨借花獻佛的各種土特產,滿足小吃貨的口腹之欲。


    明日和嶽楚皆換上西夏人的裝束。


    他頭戴皮帽,身穿皮袍,像個山裏的獵人,那張西夏大弓也可以堂而皇之地背在身上,懷裏則多了一張西夏王庭的官牒,在夏境便可暢行無阻。


    駝車繼續西行,進入了賀蘭山口。


    但見山勢雄偉,有如駿馬奔騰,一向亂嘈嘈的完顏明亮,嘴裏咬著一串葡萄,也忘了吃,看得入神。


    明日適時地對兒子進行詩歌教育,慚愧,他在後世沒好好學詩歌,倒是當秦檜的那段日子,補了一課。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飛將軍。”他慷慨激昂地吟誦著高適的千古名篇《燕歌行》,有意無意地改了一字,原文乃“至今猶憶李將軍”,被他改為“飛將軍”。


    這卻是他當秦檜時的典故,曾流傳一時,借此表達對嶽飛的推崇。


    其實在明日的心中,這個“飛將軍”有三個,一是邊功卓著的大漢飛將軍李廣,二是同樣弓射無雙的大宋飛將軍嶽飛,三是那風流花魁飛將軍李師師也!


    不過身在賀蘭山中,他緬懷的對象自是第一個。


    想那飛將軍李廣一生悲烈,一弓在手,曾令匈奴數年不敢犯邊,卻一生未得封侯,終不能複對刀筆之吏而自刎身亡,徒教後人痛哉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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