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皇宮,盛夏暖風微拂燥熱,蟬鳴隻有若有若無的一兩聲,剛入夏的時候,宮內的眾多宮人便已得了上頭的指令,唯恐驚擾了宮內最為尊貴的太後的休憩,每日三輪百人,按著排表每日輕輕舞著白紗網兜在各處捕兜煩人的蟬蟲。


    不知道是多日來效果顯著,還是慈濟宮太過幽深,安靜跪於慈濟宮內大殿的連鯉感覺好似盛夏的暑氣都隔絕於外,膝下大理石板傳來的微涼地氣都有些酸了膝蓋骨頭,她卻隻能神色恭敬微低著頭,跪著,隻因大殿最上方坐著的是自己的母後。


    自八年前流血之夜後,大魏的太後衛若水與常年駐守在外的靖王連城,便成為了大魏得以繼續運轉的支柱,一人代表皇權,一人掌握軍權,內外相交,在先帝暴斃亂黨造反之時強力聯手鎮壓了諸多騷動的勢力。說起來大魏能夠在先皇暴斃的第二日照常召集百官上朝,靠的便是當夜及時返京救駕的靖王軍隊,還有在流血之夜冒著叛黨屠宮的危險艱難誕下麟兒以穩朝政的太後衛若水。


    當年孤兒寡母,處境甚是艱難。所幸靖王以極霸道的手腕鎮壓流言異心,全力支持太後掌權,也在市井雜談中為兩人早先少年時代的青澀戀情添上一抹濃鬱的悲情色彩。武有靖王軍權相扶,文有新晉文臣司寇向明率領群臣主導輿論,於是這一代的魏國形成了靖王、太後、宰相三人共撐國柱的局麵,而魏國小皇帝則在這三把大傘之下悠閑過活。


    ?不過此時的連鯉可不大悠閑。她頗有些垂頭喪氣的神色,感受到來自頭頂上方的威壓,微微瑟縮些許,許久卻又鼓起勇氣再次抬起頭來,迎著太後陰沉沉的目光繼續先前的話題說道:


    “母後可是擔憂的是宮中用度不夠?國庫空虛是一方麵,可是為政為民,若不顧百姓生死,又何來魏國?”


    “胡言亂語!”


    太後衛若水氣得發抖,一把摔了茶盞,飛濺的瓷片幾乎要飛到連鯉身旁,那繡著大朵金絲牡丹的廣袖中半遮半掩的丹蔻指甲反透著冷光,跟隨太後許多年的黑臉石蘭一臉平靜,轉手再遞上重新泡好的茶盞,輕輕走到椅後,為氣得發抖的太後揉著太陽穴。


    “本宮……本宮耗費多大心血,你卻憑空信了別人的胡言亂語?!”正在氣頭上的衛若水擋開石蘭的手,手撫鳳椅雙臂,緊緊抿著紅唇,似乎恨不得將它壓成一條紅線,利劍一般的光射向底下恭恭敬敬跪著的小皇帝。


    “陛下隻當是本宮這做母親的貪圖享樂,罔顧端州民生不肯撥款河壩修繕?”太後震怒,用力拍了一下椅臂,氣極反笑道:“那陛下的意思是,就算國庫空虛,縮減宮中用度就能撥出款了?”


    連鯉看著母後這副憤怒的模樣,也明白了自己大概是哪裏說錯了,也是一臉委屈,低著頭小聲說道:“縮減宮中用度隻是緩解,自然不是法子,關鍵是還需要從各州急調稅銀,填補國庫空處。”


    “那調了稅銀呢?”太後衛若水的怒容忽然變得微微嘲諷起來,看著年幼的孩子冷冷道:“調稅銀?陛下以為各州稅銀那麽好調的?先不說核實各州郡縣鄉各種所報收入項目如何繁雜,單單實地考察品評製定稅收比例,收匯銀錢清點,沿途運送納倉諸多事宜,並不是想調銀錢就能調的。”


    “孩兒覺得,國庫收納流程有些繁雜冗長了些。”連鯉斟酌字句小心,腹內急速搜尋著記憶中讀過的簡冊史書打著草稿道:“或許該改用更簡潔的辦法。”


    太後淡淡地哦了一聲,神情卻無多大興趣追問詳細,隻是自顧自看著連鯉深切低聲說道:“自先帝上三代皇室用度所出甚多,入不敷出,到如今再雄厚的國庫也隻剩下寥寥無幾,僅靠每年的稅賦要供給各方,已經很是勉強。陛下心憂國內百姓自然是好的,但也需考慮多一點,並非母後不願撥款,近年來邊境局勢不穩軍需所費更甚於從前,陛下怎可胡信了讒言來指責母後?”


    連鯉麵上的愧疚之色更甚,深深一禮自責道:“孩兒讓母後受委屈了。”


    太後看此情景,心中的鬱結之氣才稍稍緩解,憂慮地繼續說道:“陛下先前也說過,是否縮減迎賓禮儀等諸多事項,然而陛下既知大魏不如往前,一旦露了敗氣,那邊上的幾個又有誰是好相與的?”


    連鯉順著太後的話,不禁想到了大魏所臨近的各國:齊國重在東麵大陸發展,聽聞國風熱情自由應該是個友好的國度;那南方楚國以神殿為尊,且不說那幫子神神叨叨的人出兵要尋思個正義的名號,那滿國的泥沼也導致了楚國兵力不旺的結果;倒是北方的秦國……收到王叔在北麵發回的報告好像近些年秦國的動作也有些大……


    連鯉自顧自想著,似乎忘了自己在什麽地方,時不時撓撓眉尾再低聲嘟囔了一句什麽,端坐高處的衛若水與石蘭並不能聽清,於是太後肚子內的火氣又漲了三分,不滿意地輕哼一句。


    “那端州堤壩怎麽辦?今夏若是和去年一樣雨水較少還好,若是前年一樣,那麽再過不久雨季就要來了。”連鯉因怕了自家母親的怒喝,怯怯說道。


    衛若水看著她這副模樣有些不喜,冷喝說道:“這副扭扭捏捏嘟嘟囔囔的模樣像什麽!本宮的孩兒是大魏的國君!怎麽能如此膽怯無能見識淺陋!”


    連鯉有些嚇了一跳,帶著小心謹慎,低聲伏地說道:“孩兒知錯了。”


    見連鯉戰戰兢兢的模樣,太後發泄過怒氣之後似乎也才回過神,收斂起怒容,輕輕歎了一口氣:“端州大壩的事兒陛下莫要在意了,已告知各州預備的倉銀先救急,稍晚些母後自然會匯出銀錢。”爾後衛若水沉吟一番,帶著憐惜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孩子,微皺眉許久,忽然喃喃道:“好像陛下誕辰快到了,是什麽時候來著……”


    太後身旁侍立的石蘭聞言似乎神色一凝,稍稍躬身附耳,低聲提醒道:“十日後,五月三十。”


    聞言,衛若水輕輕搭在鳳椅臂處微翹的蘭花尾指微微顫抖了一下,朱丹紅唇抿起,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恍惚起來,甚至還帶了一絲絲不易察覺的哀怨與痛苦,喃喃道:“五月三十,三十……本宮怎麽就記不住呢,怎麽就記不住呢……”


    從未見母後是如此情景,連鯉不由得愣了愣,有些無措地看向椅旁的石蘭姑姑。


    那旁的石蘭已經反應過來,探手握住太後冰涼的手指,微微一用力,衛若水這才帶著回過神的茫然看了看周圍,看見跪於下方定定看著自己的小皇帝,微微一愣神,忽然低下頭,抬起秀手輕輕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歎氣說道:“這頭痛怎麽就不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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