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在內別過魏帝之時,守在門口等候的吳大力正假裝殷切地望著大門。


    他微皺著眉瞟著侯三兒麵白無須的臉,正緊張地竊視著,眼角餘光一見靖王被一身姿窈窕的宮女送出了殿門,趕緊收了偷偷打量的視線,慌忙裝作目不斜視的模樣迎了上去。他滿臉威嚴,上前替靖王披了暖裘,這才恭敬地微微俯首送了靖王離開此處。


    走了數十步,走在前頭的靖王腳步微微一頓,忽然又繼續前行,仿佛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緊隨其後的吳大力一個激靈趕忙停住了腳步,狐疑地抬了抬眼,一見前方不遠處的那人,不由得一愣,又皺著眉上前跟隨靖王的腳步繼續前行。


    前方不遠處,有誰正迎風探臂,舒展著手掌在空中接著什麽。


    吳大力抬頭望望陰沉的天際,除卻風雪,唯有幾隻烏鴉哇哇叫喚著飛過,為這魏宮之中沉悶的殿宇更添了一絲冷色的淒涼。


    靖王的嘴角微微勾了起來,行到那人的身後。看清了那人是誰,吳大力的心底這才默默嘀咕了一句:王太醫?


    那正望著天際出神的王鐵橋忽有所感,回過頭來一愣,趕忙請安。這人見過禮之後才苦笑著搖頭道:“卑職方才走神了,還望王爺見諒。”


    “大人辛勞。”靖王的笑容溫潤親和,隻是微微頷首,輕聲問道:“不知太醫大人看什麽如此入神?”


    王鐵橋微微一笑,看向廊外淩寒盛放的數百株梅花,讚了一聲道:“今日見這海雪梅開得甚好,花如烈雪,乍一觀之,卑職不由得想起前人的詩句來。”


    “哦?太醫大人請說。”靖王眼中的探究意味更濃,隻是禁不住凜冽寒風,輕輕抬手虛咳了幾聲,借著咳嗽,那視線輕飄飄地落在了王鐵橋的鞋麵上。


    那雙鞋是常見的皂靴,款式簡單大氣,隻是一眼他便知道那是為宮裏辦事兒的人每個季度總會按照配需分上兩雙之一。靖王對那雙鞋並不感興趣,他對王鐵橋下意識微微一翹一翹的鞋尖感興趣。


    他不由得想象著,在那層沾染了濕雪的鞋靴布麵之下,王鐵橋的腳趾是因何而有節奏地一鬆一弛。


    緊張?激動?揣摩?亦或者,隻是下意識的動作?


    “咳咳,那個詩,我現在倒是忘了……”王鐵橋沒有注意到王爺打量的眼神,眼珠子心虛地一轉,愁苦地盯著那被風雪吹打得無精打采的白梅,嘀咕兩聲眼前一亮,大聲讚歎道:“不過啊,王爺您瞧,牆角那幾朵梅花,不懼淩寒自個兒開得豔。前人聖賢所言極是,這梅花開得真好啊。”


    “是挺好的。”靖王淡然應道,很是自然地等著王鐵橋繼續下一句話。


    吳大力遲疑地瞥了一眼陰沉沉的天和那些瑟縮著的梅花,心中更加狐疑。


    “白花花的一片,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白花花的雪一樣,王爺,您說是不是啊?”王鐵橋一臉期待地看著,很像是等著別人領悟要點的小孩兒一樣。


    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麽?


    這王鐵橋怎地忽然起了研討詩詞的興致來?


    靖王暗暗皺眉:“梅是梅,雪是雪,縱使外觀相似,內裏終歸不同。因為,賞梅之時,聞得到的……梅香……總該知道那是梅花的。”


    不知為何,靖王連城的語速開始變得緩慢起來,好似在確認什麽一樣,眉頭微皺,靜靜地等著對方下一句的回複。


    靜靜站在後麵努力想消除存在感的吳大力隻能使勁地抿著嘴,強忍著莫名其妙的探究浮上臉頰,心中的疑惑憋得甚是辛苦:這什麽跟什麽啊?


    太醫王鐵橋聽聞此言,忽然誇張地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樣,眼底掩飾不住的歡喜:“噢~原來還是這樣,仔細一聞這梅花的味道還真是特別沁人心脾呢。”


    靖王看著王鐵橋裝模作樣的神態,眼底神情逐漸由疑惑轉為探究,再轉為遲疑,最終,在聽到王鐵橋的自言自語的一句話時,終於變了神色。


    王鐵橋恍若不覺靖王的心思百轉,隻是自顧自神色坦然地笑著,喃喃自語道:“若未察覺,白梅便是白雪,白雪便是白梅,幸得王爺慧言,果然啊……這香,是個問題呢。”


    靖王藏在黑狐錦裘披風之下的手指輕輕握了握,因為凜寒的天氣而凍得微微發白。


    果然,這香……是個問題?


    “卑職愚鈍,回想了半晌倒是還未想起那首詩來。”王鐵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爺也知道,卑職入宮前隻是個赤腳大夫,鄉野裏跑著,多虧皇恩浩蕩,太後眷顧,才……”


    “大人謙虛了。”靖王對於王鐵橋醫治衛若山的偏頭疼的奇招倒是欣賞的,說這話的時候不由得帶上點暖意,隻是話鋒一轉,眼中厲色頓現,意味深長地說道:“多謝大人雪梅之論,那首詩,本王倒是記起來了。”


    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那香,便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記得便好。”王鐵橋微微眯眼一笑,作揖行禮作別道:“風雪甚重,卑職叨擾大人了。”


    “有勞大人。”靖王微微頷首,他身後的吳大力頂著一頭霧水,也莫名其妙地趕緊微微低頭示意尊重。


    靖王向前行了半步,複又客氣請道:“風雪甚重,不若太醫大人與我一道出宮吧。”


    王鐵橋馬上含笑應了,又稍稍退讓靖王,微微頷首,緊隨其後。


    二人一前一後,乍看似悠然踱步,實則各懷心事,步伐緩慢而沉重。靖王若有所思,眉眼中的風雪並不比廊外的減少許多。


    一路寂靜無言,及至行了百來步,習武的吳大力耳朵最尖,率先聽得身後一陣飛快的奔跑聲,趁著走在最後頭的便利悄悄回頭一望,卻見一個中年太監麵色焦急地往他們行走的方向跑來。


    瞧那越來越近的身影,吳大力眯著眼,忽然一愣,恍然認出了來人是誰:不就是先前在陛下殿前的那太監頭子麽?!


    隻是不知道這麽著急是為了什麽事,天子近侍,該不是跑來報告關於陛下的什麽事兒?


    可他們才剛剛從那兒過來,能有什麽事?


    百思不得其解,吳大力假裝沒看見,回過頭來繼續往前走著,忽聽得身後一陣淒厲的叫喊。


    “靖王殿下!”


    “王爺!王爺!”


    那喘氣喘得厲害的聲音卻又透著股有些刺耳的尖銳,吳大力無奈一皺眉,歎了口氣,在靖王疑惑的視線中,迎上前幾步攔了下來,故作厲聲道:“何事驚擾王爺?!”


    侯三兒看都不看吳大力一眼,徑直搭著吳大力阻攔的手臂衝著前方的兩人喊道:“王爺!太後……太後急召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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