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臨曉得此事能瞞過旁人,卻是瞞不過青鸞夫人的,就說:“姑母,這件事情我會想法子的。還有,阿漣清清白白,我相信她,希望您也能信她。”


    雖說青鸞夫人待阿漣好,卻也是因為阿漣溫順賢淑,符合她心目中侄媳的模樣,若是出了這種事情,容臨也保不準青鸞夫人會如何看待阿漣。


    可青鸞夫人卻道:“姑母看人的眼光一向準,我自然相信小漣,不過——”


    她看向懷裏虎頭虎腦的白胖侄孫,小模樣的確生得很招人喜歡,“你是正統的鳳凰血脈,倘若阿漣是條普通的花鰱魚,這孩子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是這副模樣的。”


    青鸞夫人怎麽說都是容臨的姑母,薑還是老的辣,先前她不關心容臨,可自打阿漣生了蛋之後,她可是時時刻刻都關心著逍遙殿的。這幾日九重天上時而電閃雷鳴,時而狂風暴雨,叫她如何能不起疑?目下看著這孩子,倒是一切了然了。


    晚上容臨便問及阿漣的身世。


    阿漣哄著小家夥入睡後,才回答道:“我一出生便在洞澤湖了。”


    魚族女子偷偷產下孩子後棄之不顧的,在洞澤湖並不少見。雖說先後出台了相應政策,可到底治標不治本。好在洞澤湖魚風淳樸,一些個被拋棄的小孤魚,時常會得到其他路過魚的幫助,阿漣便是這般吃百家飯長大的。後來她漸漸懂事,結交了許多朋友,可因她太過晦氣,同她結交的朋友都被紛紛打撈上去,成為盤中餐,漸漸沒有魚願意和她親近,她便孤身一魚獨居湖底,還在水草深處搭建了一處一居室的小房子。房子布置的也算是溫馨雅致,她便安安靜靜的當一條宅魚。少出門,也少連累其他魚。


    容臨也覺得沒有其他異常的地方,畢竟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便看出她的原形隻是一條胖頭魚。


    三萬年的修為,若是連他都看不出來


    阿漣小心翼翼道:“上神?”


    容臨將她撈到懷裏,輕輕摁了一下她的腦袋:“睡吧。”


    當了爹爹的上神,身上多了一股成熟男子的魅力。阿漣心下覺得踏實,可這會兒卻是睡不著,就提議道:“上神,咱們一起去鳧水吧。”


    容臨低頭,衝著她笑了笑:“嗯。”


    暢遊一番後,阿漣才一沾枕頭就睡了。容臨輕輕撫著她的臉,才微微蹙了蹙眉頭。


    `


    依著青鸞夫人的意思,孩子已經破殼,不該藏著掖著。容臨覺得在理,便同阿漣一道準備準備,去了幽司局給兒子上了戶籍。


    幽司局看管牢房的小哥還記得阿漣,而且短短數月,便升了職,從幕後到了前台。這會兒看到阿漣,便道:“胖頭魚,又來了。”


    阿漣便客客氣氣道:“師兄好。”


    小哥瞧了一眼阿漣身旁風華無雙的上神,便脫口而出道:“喲,換人了?”


    看牢房看久了,自然不識得眼前之人。


    阿漣愣了愣,才想起來,上回上神來幽司局撈她,是用了表哥的身份,還使用了幻術,一時倒不知該如何解釋。


    小哥見阿漣的表情有些奇怪,才反應過來自己這話說得有些不對,又看她身旁的男子,一看就是有頭有臉的,當即笑笑道:“眼光倒是越來越好了嘛。好好過日子。”


    容臨上神麵容淡淡,端著一副冷漠寡言的孤高姿態。


    兩人商量名字的時候,上神隨口便說:“就叫容一好了。”


    這名字一聽就不是親生的,上神卻頭頭是道的分析道,“名字好寫,下回念書做卷子的時候,還能省去不少時間,就等於是贏在了起跑線上。”


    阿漣雖然事事依上神,可這回卻沒這麽好忽悠。小名叫傻蛋已經夠慘了,可不能連大名都這麽寒磣,自打二人和好後,阿漣倒是漸漸有了當妻子的覺悟,也不像先前那般,甭管是好是壞,都由上神說了準,兩個人有商有量的,才叫夫妻嘛。


    她不滿,便道:“太隨便了,上神再想一個。”


    再想一個啊。


    容臨擰著眉,實在是取名無能,而後拿起紙筆,一筆一劃道寫下一個字。


    阿漣喃喃道:“易,容易。”


    容臨道:“對啊,名字是一生的祝福,咱們傻蛋叫了這個名,這輩子做什麽都‘容易’,你看好不好?”


    雖然差不多的音,可這個名字看著明顯是親生的,阿漣覺得不錯,便朝著上神豎起大拇指道:“上神真是太厲害了。”


    容臨端著的上神之姿才稍稍舒緩,登時眉宇含笑。


    之後二人又去了九霄閣,給九霄閣的仙君和弟子們分了紅雞蛋。


    一條外地來的胖頭魚,居然嫁給了容臨上神,此事早已轟動了九霄閣乃至整個天界。這會兒連孩子都生了,女弟子們更是以這胖頭魚為榜樣。


    女弟子們圍著阿漣,容臨瞧著她歡喜分紅雞蛋的模樣,也順手撈了一個,朝著一旁的白鱘走去。


    他伸手,將紅雞蛋扔給白鱘。


    白鱘麵無表情的輕輕鬆鬆接過,啟唇道:“多謝上神。”他翕了翕唇,想說要他好好待她,頓時想到自己說這話不妥,便道,“胖頭魚她看起來很高興。”


    老來得子的上神滿麵春風,微微笑道:“嫁給我,她當然高興。”


    不遠處的曲折長廊上,鴻珠神女正陪著其父北海神君參觀九霄閣。北海神君停下腳步,見流雲台熱熱鬧鬧的,就問:“那不是容臨上神嗎?”


    鴻珠神女望了一眼,就不滿道:“如今容臨上神有了妻兒,哪裏還會記得姑母?”


    北海神君不悅道:“過去的事情了,你莫要再提。”


    斯人已逝,留下來的人總歸要繼續過日子的,目下看著容臨上神好好的,北海神君也跟著高興。


    本是不好過去打擾的,北海神君準備回去,忽然看到那被人群包圍著的女子。一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北海神君才有些震驚。


    素來沉穩儒雅的北海神君,飛一般的疾步過去,一把抓著那人的手,才道:“小妹。”


    `


    “所以神君覺得,內子便是令妹?”容臨緩緩開口道。


    適才在九霄閣,容臨本是心情愉悅的,忽然跑出來一個北海神君,握著阿漣的手動手動腳的,他到現在還沒緩過來。待聽到北海神君的解釋,容臨的麵色才稍稍緩和了一些,不過看著還是很不開心。


    北海神君坐在上神旁邊,一頭花白的頭發,令他看起來有些蒼老。可實際上,這北海神君的年紀,比上神還要小個兩萬歲。自從三千年前,唯一的小妹因他的疏忽不幸喪命,他自責至今。小妹死後,他的女兒鴻珠便繼承了神女之位,雖說是順理成章的,可因小妹無端端夭折,族中有不少暗自揣測的,覺得此舉乃是神君所為,為了自己的親女兒,不惜害死親妹。


    可誰知,因為年齡差距的緣故,北海神君一直將小妹當成女兒養著,簡直比待親女兒鴻珠還要好。


    北海神君看了一眼安靜不語的阿漣,就說:“小妹的容貌同咱們母後一模一樣,我怎會認錯?”


    而且這幾日,他便是看到九重天上有些異樣,那電閃雷鳴的場景,和小妹出生時一模一樣,他才懷著疑惑抱著希望,來了九霄閣。


    若非今日遇到容臨,他不日便會登門。


    阿漣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道:“可是,據我所知,令妹不是已經”


    一旁的鴻珠神女就道:“我姑母一出身便是神軀,哪能這麽容易便消失在六界?若非因為年幼,那會兒遇到蜚獸,出事兒的指不定時誰的。”


    那時北海神君妹妹還小,他領著她去出席喜宴,之後因為一時疏忽大意,讓小妹獨自跑了出去,遇到了上古災獸——蜚。


    蜚獸乃太山凶獸,是災難之源。但凡它經過的地方,河流幹涸,萬草枯萎,隻一出現,便瘟疫橫行,天地間永無寧日。


    蜚獸橫行,最後還是容臨上神將其封印在極寒之地。


    而那年幼的小姑娘,遇到蜚獸後,卻慘遭不幸。


    “待我找到小妹軀體的時候,早已為時已晚。魂魄散盡,軀體也在下一刻化為灰燼了。”


    人死可以輪回,可神死,卻是永遠消失在六界了。


    那一刻,北海神君倒是希望小妹是個普通人,那樣的話他還有法子救她。


    這樣的事情,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接受的。依著北海神君的意思,那會兒那早夭的小姑娘大抵還殘留一絲神魂,機緣巧合,進入了洞澤湖那剛被遺棄的魚卵之中。而後漸漸長大,變成了一條普通的花鰱魚。


    送走北海神君和鴻珠神女,阿漣和容臨進去看兒子的時候,在看小家夥額頭上的犄角,一切便解釋的通了。


    阿漣抱起兒子,靜靜的沒有說話。


    容臨看了一會兒她,這才緩步走到窗前,看了一眼那個擱了幾千年的紮著花苞髻的小泥人。


    `


    阿漣既是北海龍族,可目下已經嫁給了上神,便也沒有多大的改變。隻是多了北海神君和鴻珠兩個親人。北海神君對阿漣說過,想幫助她恢複龍身。阿漣知道北海神君是好意,他自責了數千年,如今看著她好好的,自然想為她做點事。


    不過阿漣卻沒答應。


    她一出生便知道自己是條花鰱魚,胖頭魚什麽的雖然普通,可她已經習慣了。


    鴻珠神女更是一口一個姑母,嚷嚷著當神女當累了,終於可以還給她了。可眼下阿漣已為人婦,哪裏好拋頭露麵,再說她既然選擇繼續過現在的生活,那斷斷不會當什麽北海神女。


    鴻珠神女就說:“咱們北海龍族崇尚母係,你同姑父領了婚書是不假,可依著昔日的要求,姑父該入贅咱們北海,當倒插門女婿才成。”


    阿漣睜大了眼睛——讓上神倒插門,這怎麽可能?


    鴻珠神女繼續道:“咱們北海的規矩一貫如此,當初你同姑父定親的時候,青鸞夫人便答應了這個要求,很是樂意上神入贅北海的。”


    阿漣覺得,這的確是青鸞夫人的做事風格。


    鴻珠神女又喃喃道:“未曾想,你和姑父兜兜轉轉,還是在一起了。”


    阿漣頓了頓,雖說她放棄恢複龍身,可同樣也沒了幼時的記憶,一時倒是好奇,小時候她和上神的淵源。她問了鴻珠,奈何鴻珠也隻知道一部分罷了。


    `


    北海神君和青鸞夫人一致決定,要將阿漣同上神這場婚禮辦得熱鬧浩大。阿漣呢,勸過幾回,最後隻好由著他倆的意思。


    隻是親自動身去了一趟洞澤湖,去看看阿雱,順道送喜帖。


    待她到洞澤湖的時候,就看到湖水黑沉,湖麵上漂浮著翻肚皮的死魚,邊上也布滿了死魚死蟹。


    阿漣趕緊下水去找阿雱。


    待她準備下水的時候,才聽到身後一個聲音。


    她轉身,見是阿雱,忙跑了過去。看著阿雱臉色蒼白,看起來不似平時那般光鮮亮麗,才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


    阿雱忙道:“胖頭魚,你可別下水。自昨日起,喝過洞澤湖湖水的人,都忽然死了,一夜之間,也死了許多魚蝦”她頓了頓,道,“我方才看到青鯤了,就將他埋葬了。”


    那條談吐風趣留海歸來的青魚,前段日子還和她相談甚歡呢。阿漣的眼眶有些微微濕潤,道:“怎麽會這樣呢?”


    阿雱說:“我本想去找你的,可我也飲了一些水,雖然不像青鯤那般,可法力也耗損了大半。”


    她倆說著,那湖長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看著她道:“小漣,是你嗎?你回來了。”


    阿漣點點頭,看著步子蹣跚的湖長,扶住他道:“您小心。”


    湖長道:“你回來真是太好了,一定要讓上神救救我們。”


    這個便是湖長不說,阿漣也會想法子的。她跟著湖長和阿雱去了一處洞澤湖幸存魚聚集的地方,看到大家夥兒聚在一起,一個個嘴唇幹裂,有些顯出了原形,魚尾有些發黑,看起來情況非常不好。


    阿雱也是。她顯出原形的時候,阿漣就看她那張牙舞爪威風凜凜的鉗子有些缺損,青色的殼上也有幾道裂痕,還隱隱發黑。


    阿漣替她抹了藥,便領著她回了九重天。


    九重天乃靈氣聚集地,她將恢複原形的螃蟹小心翼翼的放入湖中,道:“阿雱,你在這裏安心養傷。”


    上神還沒回來。


    阿漣看完兒子,就去了一趟九霄閣。


    田籮看到她,便眼眶紅紅的同她說,家裏來信,說是塘中出事了,情況和洞澤湖差不多,幸運的是,田籮的父母和訂了親的表哥未婚夫,都還活著。


    雲俏也說:“東海那邊也開始出現類似的情況了”


    東海可不比其他小湖小塘,若是連東海都蔓延了,那不知有多嚴重了。


    雲俏又問:“上神呢?”


    阿漣道:“他一大早便出去了。”


    蕭棗也說:“小白也是。”


    容臨上神和蕭白上神同是出去,想來此事二人已經知曉了,正在想法子解決。


    阿漣又對白鱘說:“我剛才回洞澤湖,看到你家人了,你爹娘和弟弟妹妹都好好的,他們讓我告訴你,叫你放心。”


    白鱘翕了翕唇,輕輕道:“謝謝。”


    在九霄閣待了一會兒,阿漣不放心兒子,便早早回去,順道等上神。待天快黑了,才見上神歸來。阿漣就在院子裏等,看到他,就上前道:“上神,東海和洞澤湖那邊”


    “我都知道了。”容臨認真道,“你放心,我會想辦法的。


    阿漣點頭嗯了一聲,陪著他進去,才說:“可是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上神你能告訴我嗎?”


    容臨見她蹙眉擔心,便抬手捏了捏她的臉:“有我在,都會沒事的。”


    當了爹爹的男人,便會不自覺的穩重起來,主動張開臂膀,將妻兒護在羽翼之下。


    容臨也不例外。


    次日離開的時候,容臨就說:“等事情解決了,我就風風光光把你娶進門。”


    阿漣不是那種講究排場的魚,可這會兒想了想,便抬眼道:“那上神要早些回來,我和寶寶等著你。”


    容臨笑了笑,點頭說好,俯身在她臉頰上親親啄了一下,就匆匆離開了。


    阿漣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厚厚的雲層中,越來越遠,她的心也越來越空。


    之後的三日,阿漣一直等著上神回來。


    蕭棗也在飄渺殿,等著蕭白。


    兩人作伴互相安慰,鼓勵彼此。


    十日後,兩人還是沒有回來。


    又過了七八日,被汙染的海水湖水漸漸恢複清澈,幸運躲過這一劫的海鮮河鮮爭先恐後的跳入水中,歡快不已。


    夜幕降臨,阿漣獨自站在院中,見有一個高大的人影過來,才忽的一喜,急急上前,飛奔而去:“上神!”


    待看清是何人,阿漣才麵容一滯。


    她停在腳步抬頭看他:“蕭白上神”她猶豫了許久,才喃喃道,“他呢?”


    蕭白上神靜靜立在阿漣的麵前,比起平日的溫潤如玉,眼下的他看著頗有些狼狽,麵色看起來不大好,唇瓣也微微泛白。


    他道:“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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