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長樂公主,李承乾已經破罐子破摔,願意跟房俊不清不楚的混著便由得她吧,畢竟皇家對長樂有所虧欠,時至今日想要找一個如意郎君也的確不容易。


    大唐宗室對於愛情的觀念還是比較開放的……


    可再是開放,也絕對不能容忍雲英未嫁、待字閨中的晉陽公主也步入長樂公主之舊途,若是再算上下嫁房俊的高陽公主,難道李唐皇室又三位公主委身於他?


    這簡直是對李唐皇室尊嚴的巨大挑戰,就算他李承乾捏著鼻子認下,宗室之內也絕對掀起滔天巨浪……


    可是麵對這個自幼喪母、病痛纏身、如今喪父的幼妹,他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除了眼睜睜的瞅著她往房俊身邊湊,大庭廣眾之下秀親昵,也隻能拿眼睛去看長樂公主——你自己委身房俊也就罷了,現在兕子這樣,你也不管管?


    長樂公主自然感受到皇帝哥哥目光中的深意與不滿,她秀美無匹的麵容恬淡無波,白皙秀氣的耳尖卻微微有些泛紅,顯然麵對皇帝哥哥的目光,也感到羞澀難當。


    可這樣場景之下,讓她說什麽呢?


    等晚上回去寢宮讓兕子陪著自己,再好好跟這丫頭說道說道……


    一場酒宴令房俊如坐針氈,以往麵對晉陽公主的親近他並不覺得有何不妥,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姑娘,雖然已經長成秀外慧中、清水芙蓉一般,但他並非色中餓狼,不曾有過半分遐思。


    但如今眾目睽睽之下,一道道迥然有異的目光看過來,他豈能心底無私、淡然自在?


    然而晉陽公主卻對那些或是惱怒、或是不滿的目光視如不見,依舊湊近房俊又是剝蝦又是布菜我行我素,甚至連斟酒的活兒都從宮女手中搶奪過來,惹得本以為可以近水樓台的宮女低著頭嘟著嘴兒,很是幽怨……


    好不容易等到酒宴結束,李承乾起身返回武德殿,房俊飛也似的緊隨其後……


    洗了把臉,漱口之後,君臣二人相對坐在書齋靠窗的書案前,皇後蘇氏則捧著一個托盤進來,絳色宮裙愈發襯托的膚白如玉,纖纖素手將茶壺、茶杯放到書案上,也拉著一個凳子坐下,親手給兩人斟茶。


    房俊忙起身雙手接過茶杯,皇後蘇氏笑容柔美、嗓音溫婉,笑著道:“都是自家人,私底下何須多禮?你們談事,本宮服侍你們喝茶。”


    這一句“自家人”頓時讓房俊覺得意有所指,想起方才酒宴之上晉陽公主的親昵舉動,隻得苦笑道:“微臣不敢。”


    李承乾喝了口茶水,問道:“征調右屯衛一部入禁苑戍衛宮禁,能否在極端情況下確保太極宮周全?”


    茲事體大,房俊不敢誇大其詞,想了想,謹慎道:“世事無絕對,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以往那些口口聲聲忠君報國之輩驟然豎起反旗叛逆狂悖之事,史書之上屢見不鮮,即便是右屯衛也已經不在微臣麾下久矣,不敢保證每一個人都如當初一般赤膽忠心。不過陛下放心,有程務挺這五千人進駐禁苑,最壞的情況下微臣也可浴血殺出一條血路,確保陛下性命無恙。”


    李承乾麵色凝重,聽懂了房俊的意思。


    局勢變化叵測,勝負之間什麽都有可能發生,一旦到了最壞的時候,保住他這個皇帝的性命已經是極限,至於太極宮內的一切都要舍棄,甚至包括他的子女、妃嬪。


    皇後蘇氏秀外慧中,自然也聽得懂,斟茶之時眼波流淌,嗔怒的橫了房俊一眼,溫婉的語氣有些不悅:“本宮雖然隻不過是個婦道人家,但可騎得了馬、穿得了甲,危難之時隻需跟在你們這些勇冠三軍的男兒身後便是,難道當真就沒有半分活路?非得將話說得那麽嚴謹,雖然不會犯錯,卻難免令人寒心。”


    房俊尷尬的笑笑,當真有事,皇帝、太子乃是舍命營救的第一序列,兵荒馬亂的還能顧得上誰?


    至於皇後……死了也不打緊,換一個就是。


    隻不過這話確實傷人,心裏想想就好,大家心知肚明,說出來未免難堪……


    但或許是皇後對此早已預料,所以這些時日對他甚為親近,大抵是想要房俊能夠念著她的好,當真到了十萬火急之時,不要將她拋棄使得她淪入叛軍之手。


    堂堂大唐皇後,身份何等尊貴?若是直接被晉王俘虜也就罷了,萬一陷身於亂軍之中,不知會遭受何等淩虐侮辱……


    李承乾擺擺手,有些不悅的看了皇後一眼,卻沒有出言斥責,而是話題一轉,問道:“你認為晉王坐得穩這個皇位?”


    前提自然是叛軍大獲全勝,攻陷長安,他這個皇帝或死或逃,社稷淪入晉王之手……


    房俊喝口茶,淡然搖頭道:“絕無可能。眼下關中各地之所以大多采取隔岸觀火、袖手旁觀的姿態,並非他們願意見到叛軍成事,而是都想將自身的利益最大化,也就是追逐‘從龍之功’,畢竟誰都知道遼東三國覆滅,大唐未來一段時日之內再無大規模對外用兵之時,他們這些武將難免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接下來的國策重點在於內政,他們想在最後的機會撈取足夠的政治利益……但‘從龍之功’雖然顯赫,‘救駕之功’卻更甚一籌,尉遲恭率軍逼近長安城下或許會使得有些人起兵響應,但是當叛軍攻破長安城門、陛下出城避禍,一定會有更多人率軍勤王救駕,晉王麾下除去右後衛一衛之兵,餘者皆乃烏合之眾,如何抵禦數十萬精銳府兵的反撲?所以陛下大可放心,此戰過程或許會有些凶險,但結局絕對不會改變。”


    依附晉王做一個天下皆知的逆賊、還要承受有可能的失敗,與危難之中勤王救駕、匡扶社稷相比,傻子都知道選擇後者。


    所以眼下關中駐軍與其說是冷眼旁觀、坐視叛軍席卷長安,還不如說是靜待時機,等著朝廷左支右絀、危機重重,再從容出兵、一舉擒獲救駕之功。


    李承乾臉上露出釋然之色,頷首道:“所以,既然局勢有驚無險,那咱們便等一等,等那些人跳出來,一一予以剪除。”


    房俊笑道:“這是最好的局麵,但陛下也不能太過樂觀,畢竟那些人能夠隱藏至現在,各個都是狡猾如狐之輩,未必勘不破這一層從而繼續隱藏下去……不過也並不重要,隻要他們自此膽戰心驚不會礙手礙腳就好。”


    一旁的皇後蘇氏欲言又止,她有些不明白為何寧願讓那些人潛藏起來繼續成為威脅,而不是一舉將其揪出徹底掃除禍患,但此前她曾被房俊這個臣子當麵斥責“牝雞司晨”,嚴厲責怪她不得幹政,直至眼下亦是心有餘悸。


    心裏有話憋著不敢問,自然有些怨氣,便抿了抿嘴唇,嗔怪的橫了房俊一眼……


    房俊何等伶俐之人,目光與皇後蘇氏的眼波相交,便明白了對方的心思,忍不住笑了笑,讚揚了對方“知本分”,卻也開口解釋道:“滿朝武將都知道東征之戰是他們最後的輝煌,如今大唐周邊無強國,甚至無敵國,盛世開啟,國家政策必然由外及內重視民生,軍隊除去必要的防禦外敵之外,更多還是保障內部穩定、確保朝廷政策之順利實施,餘者皆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甚至連府兵製都將逐漸廢黜。沒有軍隊,沒有兵權,他們用什麽維係當下的權力地位呢?所以有些人難免孤注一擲、行險一搏,隻要能夠扶持晉王上位,以晉王淺薄的根基必然對他們予以重用、震懾四方,他們就能保得住權勢地位。權力是一杯最美的酒,也是最漂亮的美人,隻要品嚐過那個滋味,誰能甘心放棄呢?”


    眼見皇後蘇氏因為最後一句話白玉一般的俏臉微微泛紅,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房俊心裏一跳,暗罵自己說錯話好似故意挑逗一般,連忙續道:“但是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還是不願冒險的,因為一旦失敗,失去的不僅僅是權勢,更是闔族上下與國同休的富貴榮華……所以這些人會堅定的站在根基更為雄厚的陛下這邊,隻不過難免有些小心思,想要將手中的利益最大化,在這個時代變遷的節點上,盡可能的攫取足夠家族一代代繁華下去的政治利益……這是人性,趨利避害,所以陛下與皇後無需擔憂。”


    晉王李治雖然駐守潼關坐擁十餘萬大軍,豎起反旗使得四方雲動、八方景從,天下各地支持者甚眾,但大勢難違。


    何謂大勢?


    關中十六衛的意向便是大勢。


    江南十萬私軍被水師擊潰於燕子磯,潰散奔逃者不計其數,導致江南士族一蹶不振,空有錢財無數卻再難組織起一支成氣候的軍隊反抗朝廷中樞;山東十萬私軍雖然順利進駐潼關,卻也抽幹了山東門閥的青壯,而這些青壯一旦不能順利回歸,山東門閥三十年內難以恢複元氣。


    如此,關中十六衛足以橫行天下,平定一些叛逆不臣。


    說到底,什麽田產億萬、阡陌相連,什麽金銀如山、糧秣滿倉,終究還是武力說了算。


    誰掌握了最強大的軍隊,誰就是朝堂天下九州江山的主宰。


    房俊甚至隱隱希望局勢能夠發展到那樣一步,大不了就如同當年大唐立國時候那樣從北到南的再打一遍,將所有的門閥統統打碎、將所有的世家都掩埋進塵埃之下,使得大唐帝國徹徹底底的進入新時代。


    當然,以他對世家門閥的了解,這幫家夥苟起來的時候骨氣全無,絕對不敢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


    不能克盡全功,多少讓房俊有些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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