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大事攸關闔家生死,再多的謹慎亦不為過,每多一道保險都能增加幾分成功之幾率,區區一個柴令武有何不能犧牲?有他擋在前頭遮擋陛下以及‘百騎司’之視線充當一個擋箭牌,咱們藏在背後的殺招才能一擊成功,關鍵時刻為了成就大事,即便你我父子也可相互犧牲,更何況一個一無是處的外人!”


    李神符橫眉立目,大聲喝叱。


    若非需要一個擋箭牌吸引陛下的目光、這等自己真正的意圖,他又豈會將柴令武拉進來共謀大事?


    此等膏梁紈袴之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誰沾邊誰倒黴!


    李思暕訥訥不敢多言,隻得訕訕說道:“是兒子淺薄了,隻是想著多一個盟友就多一份力量,房二不也常說什麽‘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嘛,我覺得有幾分道理。”


    “房二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但前提是需要團結的力量的確能夠提供幫助,可柴家兄弟一個誌大才疏、秉承家業卻丟官削爵流放瀚海,一個膏梁紈袴、將妻子送去別人床榻而賣妻求榮,此等敗類豈能與之共謀大計?能讓他為咱們的大業貢獻一份力量已經殊為難得,大不了等待事成之後對其子嗣多多補償即可。”


    李文暕歎息一聲,垂頭不語。


    李神符看著兒子這幅模樣倒也沒有很失望,成就大事的確需要六親不認、殺伐果斷,可若是做皇帝,還是性格略微軟一些為好,隻不過想到自己那個天資平平、自以為是的長子,心裏不禁又煩躁起來。


    如若事成,皇位之歸屬怕是要有一番折騰……


    *****


    到了傍晚,李君羨前往武德殿覲見,將“百騎司”最新的監視記錄放到李承乾案頭。


    李承乾拿起最上的冊子,翻開來看了看,蹙緊眉頭、略感詫異:“柴令武?”


    “末將這些時日發現柴令武與李文暕過從甚密,且時常登門拜訪,更暗中聯絡當年平陽昭公主以及故譙國公之舊部,雖然並未有什麽機密之事商談,但此舉不太尋常。”


    李承乾恍然,隨即有些振奮:“難怪一直未曾發現其人與軍中聯絡之跡象,原來暗中勾結了柴令武,畢竟當年譙國公也是軍中驍將、勢力不小,更有平陽姑母留下的一些香火情分……不過柴令武素來不成器,也從不曾身在軍伍,沒人會聽他的話,這件事恐怕還有柴哲威參與其中,要仔細詳查。”


    即便柴哲威被流放瀚海,可畢竟執掌左屯衛多年,也算是軍中一方諸侯,麾下有一些忠誠之士不足為奇。


    而且柴哲威被流放邊疆固然咎由自取,但也不排除有人認為是他這個皇帝過於苛虐、薄待功勳之後進而義憤填膺,被柴哲威兄弟趁機拉攏共同對抗他這個暴君……


    不過這些都沒什麽關係,隻要找到軍方是誰與李神符暗中勾結,則穩如磐石。


    李君羨有些擔憂:“如若柴哲威參與其中,事情就比較複雜了。柴哲威執掌左屯衛多年,麾下故舊無數,誰也不知其中究竟是否有人暗中與其勾連欲行大逆之舉。況且京中兵馬曆經整編,左屯衛已經裁撤,其所屬之將校兵卒被編入左右金吾衛以及左右領軍衛之中,而這四支軍隊現在負有拱衛京畿、宿衛宮禁之責,必須嚴密監控這些將校兵卒,以防不測。”


    原左屯衛數萬兵馬,打散之後編入各軍,誰也不知其中是否有人被柴哲威拉攏收買,就隻能嚴密檢查、一一排除。


    工作量太大不說,很難做到嚴密謹慎、滴水不漏。


    萬一經過簡單甄別之後並未發現隱藏之麵目,等到將來忽然作亂,如此“失察”之罪誰來擔負?


    誰又擔負得起?


    李承乾顯然也擔憂這個問題,想了想,道:“若是由越國公來一一甄別、予以排除,你認為如何?”


    李君羨:“……”


    我認為不怎麽樣!


    人家房俊是傻的啊?這種工作量龐大且吃力不討好的事誰願意幹!


    然而李承乾卻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哼了一聲,道:“也該給他找點事幹幹了,堂堂開國公卻整日裏不擔任實職,到處遊山玩水招惹是非,長此以往成何體統?”


    李君羨低下頭:“陛下明鑒。”


    很顯然,陛下是打算趁此機會將房俊重新抬到朝堂上來,且找些事給房俊幹幹,免得房俊整日裏沒事幹,就跑去幹公主……顯而易見,陛下對房俊“禍害”公主之癖好深惡痛絕……


    李承乾打定主意,不過這件事不好與李君羨商議,況且李君羨說了也不算……


    翌日清晨沒有朝會,隻有諸位宰輔於政事堂處置公事,將近晌午,李承乾命人在禦書房準備了酒宴,派人將李勣、劉洎、李道宗、馬周、李元嘉等幾人叫了過來一同用膳,而後議事。


    酒宴很簡單,並不是正規場合的分餐製,而是幾樣精致的小菜擺放在一張方桌上,君臣幾人分別落座,很是輕鬆。


    用罷午膳,內侍將殘羹剩菜以及碗碟杯筷收走,分別奉上香茗。


    坐在禦書房靠窗的椅子上,冬日暖陽的光線照射進來可見空氣中漂浮的塵埃,窗外寒風凜凜,屋內溫暖如春。


    很是輕鬆愜意。


    臨近年關,各項事務繁冗複雜、接踵而來,諸位大臣或是埋首案牘、或是勞於實務,已經許久未曾清閑下來……


    李承乾喝了口茶水,問及正旦祭祀之事,因著禮部尚書許敬宗尚在山東等地丈量田畝,兩位侍郎資曆不足、經驗不夠,如果祭祀這等大事由太常寺、宗正寺協同處置。


    而這幾個衙署的掌印官之中又屬韓王李元嘉之地位最高、能力最強,所以當仁不讓擔起重任。


    聽到李承乾詢問,李元嘉趕緊放下茶杯,將祭祀的各項準備簡略說明,並且保證祭祀典禮會順順當當完成。


    李承乾道:“年節之時事務繁雜,諸位愛卿都很是辛苦,朕看在眼裏很是擔心,雖然事情不能拖遝延誤,但也要相應注意身體才是。朕禦極未久,天下人心未定,還需要諸位愛卿幫扶輔佐,千萬不要因為身體出了差池導致朕無人可用才好。”


    說到這裏,話鋒一轉:“不知越國公最近在忙什麽?”


    諸人尚未從陛下陡然轉變的話鋒當中醒悟過來,李元嘉已經接口道:“堂堂帝國勳貴、開國公,整日裏不務正業遊山玩水,昨日還跑去驪山洗溫湯……簡直不知所謂。”


    諸人緘默不言。


    李元嘉是親王,也是房俊的姐夫,如此說話縱然房俊在場也無可奈何,旁人卻不能這麽說,鬼知道那棒槌會否發飆……


    李承乾便歎息一聲:“說起來,最近越國公實在是過於放縱了,遊手好閑、不務正業,空有文韜武略卻未能為朕分憂,值此舉國上下奮發圖進之時,還是應該給越國公多壓一些擔子才行。”


    不待旁人說話,李元嘉馬上接口:“陛下英明,越國公上馬可破敵、勇冠三軍,下馬可治民,造福一方,實不應使其蹉跎下去,當敦促其盡心王事,再立新功。”


    諸人:“……”


    你倆這是早就竄通一氣商量好了,連旁人插話反對的機會都不給……


    不過並未有人反對。


    劉洎表示讚同:“陛下明鑒,越國公才幹卓越、能力出眾,的確應當委以重任。當下‘貞觀書院’重建,百廢待興,如此一座為國家培養文武人才的書院卻隻有陛下掛著一個‘大祭酒’的虛名,實際事務無人主持,長此以往難免導致書院上下有所懈怠,不如任命其為‘大祭酒’,專心書院事務,教書育人、為國培養人才,假以時日桃李滿天下,也不負其、文華武功天下無雙”之名。”


    房俊其人地位超然、功勳赫赫、聖眷優隆,在朝堂之上無論怎麽排都是前三的大人物。可這樣一個人物現在卻因為與陛下之間的齷蹉導致並無實際職務,這就匪夷所思。


    這也就罷了,最關鍵在於這廝嘴上說著“不攬權勢、淡泊名利”,實則影響力無處不在,把持著兵部不撒手,導致排名原本應當靠後的兵部儼然六部第一,兵部上下因為有房俊的撐腰而橫行霸道、囂張跋扈,其餘五部“苦兵部久矣”!


    一手把持左右金吾衛,緊攥長安防務,將左右領軍衛死死壓製。


    更兼且以“尚書右仆射”之身份整日於尚書省衙署指手劃腳、橫行霸道,尚書省官員畏懼其威,敢怒而不敢言……


    若使其再度擔任實職,想來能夠有所約束,不至於似當下這般看似沒有任何實職、但又什麽都能管……


    當然,時至今日房俊已然是軍方足以同李勣分庭抗禮的一方諸侯,如果再擔任正二品以上的高官,愈發助長其囂張氣焰,對文官的壓製愈發嚴重,所以若能將其禁錮於書院,倒也不失完美之策。


    李勣耷拉著眼皮慢悠悠喝著茶水,一如既往的不輕易表態,惜字如金。


    馬周是個實誠人,與房俊的關係又極好,此刻聽聞劉洎之建議難免不滿,不過他並未說話,而是看向李元嘉。


    既然事先已經與陛下串通,想來也已經有了安置房俊的方略,此刻不說、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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