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關中像是暴風雨來臨前一般,沉悶、壓抑、人心惶惶。


    陛下巡幸驪山行苑,居然有中郎將阿史那結社率內外勾連、犯闕刺駕!


    這可如何得了?!


    時下雖然戰火不休,但是帝國腹地卻承平日久,誰能想得到,便在關中居然有此事發生?


    一時間,“百騎”暗訪,武侯明察,左右羽林軍、左右千牛衛嚴陣以待,出入四關者嚴加盤查,整個關中風聲鶴唳。


    太極殿。


    李二陛下臉色陰鬱,一言不發。


    房玄齡苦勸道:“此事皆由阿史那結社率而起,此僚既已授首,便應告一段落。至於是否有人暗中指使,且由‘百騎’秘密查訪便是,實不易大動幹戈。眼下關中各地,已是人心惶惶,無論商旅行客、中外人等,但有可疑者,必被下獄盤問。然三木之下,何求不得?陛下,須得提防有心懷叵測之輩渾水摸魚,公報私仇、混淆視聽!若是處置不當,眼下多年經營之大好局麵,怕是要毀於一旦!”


    這話絕對不是危言聳聽。


    陛下遇刺,朝廷震動,有些人為了撇清關係,必然極力追捕、大肆聲張,以示自己的忠心!


    這其中會不會有人趁機打擊報複、排除異己?


    肯定會有!


    李二陛下不知道這個道理麽?


    他比誰都清楚!


    而且,一個不成氣候、倉促而起的刺殺而已,見慣風雨、豪氣衝天的李二陛下其實並不在乎,像是此等跳梁小醜,便是再來兩個、十個,又能如何?


    土雞瓦狗耳!


    怎能任憑這麽一個鼠輩,將君臣多年來夙夜難眠、殫精竭慮經營來的大好局麵破壞?


    他早就想收手。


    可他心裏別扭的是,朕這是被刺殺啊!雖然沒有被殺死掉,但是你們這些大臣起碼也要表達一下對朕的關心、緊張好不好?


    就比如這個房玄齡,張嘴閉嘴苦口婆心的讓朕收手,聽聽這話裏什麽意思?


    反正又沒有被殺掉,算了吧……


    和著你們就等著朕真的被幹掉了那一天,才會怒火衝天的揪出主謀為朕報仇?


    那還有個卵用……


    李二陛下心裏不痛快,陰著臉,任憑房玄齡說的嘴皮子都破了,也不發一言,毫不鬆口。


    他是皇帝,但他首先也是個凡人,是人就有情緒……


    房玄齡也沒轍了,該說的都說了,他相信陛下也都懂,可為啥就是不鬆口呢?


    沒辦法,隻好瞥了一眼旁邊的程咬金以及長孫無忌,你倆別在那幹瞪眼,倒是也說兩句啊……


    長孫無忌是個老狐狸,他也沒有摸準李二陛下的脈,打死也不會輕易參合。


    程咬金不管那個,讓我說兩句?那成,就說兩句!


    這老貨甕聲甕氣的忿然說道:“簡直不知死活!那些突厥崽子都是吃了豹子膽,不知道死字怎麽寫了?陛下,且給老臣一支令箭,老臣即刻點齊十二衛精銳,將關中所有突厥人統統緝拿歸案,梟首示眾!某倒要看看,以後還有哪個敢幹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房玄齡臉都嚇白了,怒道:“閉嘴!你可知關中各地內附了多少突厥人?不用你真的去幹,隻要這番話傳揚出去,都必然引得關中震動、群情洶洶不可,簡直胡鬧!”


    真要是按著程咬金說的這麽幹了,房玄齡敢保證,立馬就是關中大亂之局麵,不可收拾……


    李二陛下也不淡定了,程咬金這貨說話雖然糙了點,可誰知道外麵有沒有人也打著這種心思?這萬一有那心懷叵測之輩,打著替朕報仇、捉拿元凶的借口,弄出這麽一出……


    嘶——


    李二陛下倒吸一口涼氣,剛剛還覺得房玄齡未免有些不通人情,現在才反應過來,此乃老成之言,這種事實在是太有可能發生了!


    可就這麽算了,麵子還是有些下不來……


    “太子最近如何?”


    李二陛下開始打岔。


    房玄齡一愣,這怎麽就跑到太子身上去了?


    他是太子少師,以前是太子詹事,跟太子李承乾的關係很親近。


    聞言回道:“太子自年前便不曾離府嬉玩,每日裏盡在崇文館刻苦學業。”


    李二陛下微微頜首,略感欣慰。


    對於太子,他心裏糾結得不行。


    李二陛下雖然作為大唐帝國高高在上的天子天可汗,但是在麵對自己的兒子時,卻隻如同天底下千千萬萬個最普通的父親一般,細心栽培耐心教導,特別是自己的這個長子將要繼承自己的帝業,李二陛下更是花費了大量的心血與精力。


    太子不足六歲時,李二陛下便讓赫赫有名的儒學大家陸德明教導他;十二歲時,李二陛下便開始有意識地培養其處理政務的能力;在太子年歲漸長不循法度後,李二陛下亦是煞費苦心地想要將他引回正道,甚至一聽說有人猜測太子儲位不穩,立馬將魏徵任命為太子太師以絕眾望……


    對朝中人心了如指掌、對天下大勢運籌帷幄的李二陛下就想不明白,為什麽當初那個“性聰敏、特敏惠、豐姿峻嶷、仁孝純深”的兒子,怎就變成如今荒誕不經、奢靡浪費、任性驕縱的模樣?


    想了想,便說道:“終日讀書也不是學習之道,還需勞逸結合才是。此次叛軍犯闕,遺愛功勞甚大,不僅擎天保駕,更舍生相救於公主,現在既已告病在家,便讓太子代朕前去慰問一番,多多賞賜。”


    房玄齡連忙代兒子謝恩,也算是明白了李二陛下的意思,這件事兒就這麽算了……


    可是剛剛為什麽還一副“朕很生氣,後果很嚴重”的態度呢?


    房玄齡覺得自己最近越來越摸不清李二陛下的心思……


    程咬金“嘿”了一聲,大咧咧說道:“賞賜什麽啊?那小子有的是錢,前兒官家去采買府上用度,買回來兩斤雨前新茶,嗬!好家夥,猜猜多少錢?一斤十貫!依我看啊,這天底下的錢,終有一天得被老房家都給賺去了……陛下您還是看看賞個什麽官兒吧。”


    房玄齡尷尬的笑笑,心裏暗罵:你個老殺才!不就是嫌棄茶葉買得太貴,想跑到咱家打秋風被老夫拒絕了嗎,至於跑陛下麵前上眼藥?


    那雨前茶實在太過稀少,早就沒有了啊……


    長孫無忌笑道:“據我所知,這雨前茶產量極少,卻堪稱茶中精品,所謂物以稀為貴,又不是米麵糧油等生計民生的必需品,便是貴一點,也無傷大雅,喝不起就不喝唄!”


    他跟房玄齡不對付,但並不意味著隨時隨地都跟房玄齡唱反調,弄得像仇人似的,太低級。


    這也正是他的聰明之處。


    李二陛下容許臣子不合,甚至彼此之間有些齷蹉,這樣有利於他平衡朝局。你要是嘻嘻哈哈大家好得穿一條褲子,發愁的就該是李二陛下了,搞不好哪天這些大臣一商量,就把皇帝給換了……


    可若是時時刻刻針尖對麥芒,李二陛下照樣不爽。


    李二陛下是個大氣的人,同樣也希望手底下的大臣們也一樣大氣。


    政見不一,鬧些矛盾很正常,可要是事事都想著去揪對方的小辮子,處處下絆子,這樣的人李二陛下不喜歡。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所以貞觀一朝,大臣中彼此麵和心不和的大有人在,但是弄得跟生死對頭似的整日裏爭吵不休,幾乎沒有。


    李二陛下笑道:“官職……就算某不封,人家房二郎也會來討……”


    對於房俊跟李二陛下討官之事,也不是什麽秘密,李二陛下自己就當一個趣事在後|宮念叨了好幾回。


    程咬金頓時哈哈大笑:“這楞慫的脾氣,我喜歡!而且長得跟我一樣黑,簡直太像我兒子了!”


    房玄齡頓時臉黑如鍋底,惱道:“幾十歲的人了,緣何胡言亂語?”


    程咬金樂不可支道:“這咋叫胡言亂語?唉,陛下,長孫老狐狸,你們給評評理,房俊那小子跟我長的像不像?”


    長孫無忌忍著笑,像模似樣的端詳一番,嘖嘖有聲:“哎呀你還別說,這麽看來還真有點像……”


    調侃房玄齡的機會,那可是來之不易。


    這老家夥整日裏一本正經,不苟言笑,任何事情都滴水不漏,讓人想找點錯處都束手無策。


    李二陛下捧腹大笑道:“房愛卿,不如回家去問問你家夫人,這到底是何原因?”


    如此齷蹉的話題調|戲大臣,簡直如同市井無賴之徒,哪裏有半點帝王的樣子?


    房玄齡惱羞成怒,麵紅耳赤,剛要說話,卻被程咬金打斷。


    這老殺才翹起蘭花指,捏著嗓子,尖聲尖氣的對李二陛下道:“哎呀,陛下討厭,明知道人家不敢問的嘛……”


    “嘔!”


    “哈哈哈!”


    長孫無忌笑得差點倒仰過去,上氣不接下氣,難得有機會調|戲房玄齡一番,實在是太開心了!


    李二陛下被程咬金這個大黑熊似的老爺們兒捏著蘭花指的樣子嚇得差點吐出來,卻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房玄齡怒不可遏,拂袖而走!


    什麽皇帝啊,一點規矩都沒有!


    不知道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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