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獻中的禮製記載有“天子駕六”的典故。在夏、商、周時期,封建等級森嚴,對於天子、諸侯、大夫等各類人群的出行規格有著嚴格的規定。其中,天子的規格最為豪華,即為一車六馬。古文獻《儀禮·王度記》中就曾記載:“天子駕六馬,諸侯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馬匹多少顯示主人等級高低。


    房俊是侯爵,夠不上諸侯的檔次,隻能駕三匹馬,否則就是逾製。


    逾製這種事,在君權至上的年代極為忌諱,雖然李二陛下心胸比較開闊,不見得閑的蛋疼的去計較一些雞毛蒜皮的小小不言之處,但是對於車駕這種顯眼之處,哪怕李二陛下不在乎,也必然有無數禦史言官盯著,這幫家夥唯恐天下不亂,非得參得你掉一層皮……


    倒是老爹房玄齡因為是國公級別,相當於諸侯,可以駕四匹馬。


    初唐時期因為國家剛剛定鼎,功臣很多,國公不少,且大部分都是年富力強,長安街頭對於這一級別的官員屢見不鮮。國公的依仗亦經常見到,那些侯爵更是多不勝數,三匹馬的車駕實在不足為奇。可是即便如此,當房俊的超豪華馬車駛上長安街頭,仍然引起圍觀。


    別致的造型,奢華的裝飾,使得這輛馬車甫一在長安街頭出現,便引起轟動。


    *****


    李泰站在鬆鶴樓三樓的雅閣裏,憑窗遠眺,雪後的長安盡收眼底,也正巧見到那一輛裝飾奢華、有著四個車輪的馬車招搖過市,沿途吸引一地眼球的風騷姿態……


    前不久,尚書左丞劉淚被陛下敕封為黃門侍郎,參知政事,可謂一步踏入中樞。


    畢竟是一直支持自己的肱骨心腹,榮升高位,他這個主子自然要宴請一番,以示祝賀。


    若是放在以往,能有一個擁護自己的朝臣進入中樞,必然令李泰喜出望外。因為那便意味著自己影響父皇的力量更增一分,易儲大業,亦愈加接近成功一分。


    可是自從那次在太極宮裏與房俊的深談之後,李泰的心誌卻已經悄然發生改變……


    尤其是房俊那一句“你若為儲君,太子如何?晉王又如何?”的言語,令李泰終於意識到父皇的心思——哪怕再是愛護自己,再是器重自己,怕是亦不會將儲君之位,交到自己的手裏……


    這令一直以來雄心勃勃早已視儲君為囊中之物的李泰,很是有些心灰意冷,意興闌珊。


    自己越是英武蓋世,越是殺伐果斷,就距離儲君之位越是遙遠……


    沒有什麽比這個更打擊人的!


    這大半年來,魏王殿下的詩會不再召開,哪怕小範圍的飲宴亦不曾露麵,整個長安,好似突然消失了魏王殿下這個人,一些親近魏王支持魏王的官員,更是群龍無首茫然無措,殿下這是怎麽了呢?


    李泰怎麽了?


    當陡然發現自己一直追逐的目標其實猶如天際的星辰一般永遠都遙不可及,李泰壯誌頓消,茫然不知前途何在,不知此生何往……


    “那是誰家的馬車?”魏王李泰站在窗前,頗有些興致的問道。


    放在以往,整個長安城最招搖、最顯耀的必是他這位魏王殿下,如論何時何地,他李泰都吸引著無數人的目光,引導著無數人的評論。這是他一貫以來堅持的方式,希望通過這樣的手段顯示自己的存在,壓製名聲越來越不好的太子。


    李泰自認,隻要他想招搖,放眼長安就沒人能比他更閃耀!


    可是看著街上緩緩行駛的這輛仿佛放著光芒的馬車,亦不得不承認,自己或許也得甘拜下風!


    身邊的流淚雖然歲數不小,眼神卻是好使,隻是一眼,便瞥見透明的玻璃車窗裏麵那張讓他恨不得撲上去狠狠咬一口的麵容,頓時哼了一聲,不屑道:“自然是房家那個棒槌,此等奢靡紈絝,招搖過市,吾必然糾集禦史,狠狠的彈劾一番!”


    李泰啞然失笑:“他會怕這個?對這個家夥,嘴皮子是沒用的,若真相報複一番,毋須彈劾,最好的方式其實是現在追下樓去,狠狠的在那家夥臉上來一拳!”


    劉淚無語……


    給那家夥來一拳?您可拉倒吧!那家夥壯的像個牛犢子似的,渾身冒著虎氣,十個我這樣的也不是對手啊!想當初醉仙樓的那一拳,可是令自己名聲大損,難道還要當麵找上去,再被折辱一番?


    不過魏王殿下這話說的也沒錯,這小子臉皮厚,又是挾西征之戰功,區區彈劾,怎能動得他分毫?


    似乎在麵對這個棒槌的時候,自己就從來也沒什麽好手段……


    “這馬車……可真不錯。”


    李泰是識貨之人,論起平素的奢華享受,便是身為太子的李承乾都多有不及。一眼便瞧出這輛馬車那與眾不同的四個車輪必然其奧妙,且看其行至拐彎之時車廂平穩,便知絕對不僅僅是裝飾奢華那麽簡單。


    而且房俊一貫以奇思妙想聞名關中,他都能拿出來顯擺的東西,能差的了?


    “回頭,去驪山農莊拜訪一下,替本王下一份訂單,這種馬車,本王也要一輛!”李泰對身後的隨扈吩咐道。


    “諾!”隨扈恭謹的應了一聲,並不過問關於造價方麵的問題。


    開什麽玩笑,魏王殿下要買車,還要問價錢?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那是他們的榮幸,得上趕子分文不取的送到王府;這房俊與自家王爺向來不睦,他便是白送,王爺也是不肯要的,看上你的馬車,你隨便開個價錢好了,不過是一輛馬車,還能貴上天?


    隨扈如此想……


    窗口有些冷,瑟瑟寒風吹來,令人精神振奮,神智清醒。


    劉淚略一沉吟,問道:“殿下,請恕微臣多嘴……最近一段時間,微臣總覺得殿下有些意誌消沉,總是呆在府中凝神靜思,對於那些朝臣亦是疏遠了些,不知可是發生了何事?”


    不怪他如此關心李泰的狀況,他的額頭上老早就打上了魏王的標簽,滿朝文武有誰不知道他劉淚就是魏王殿下最最忠實的走狗?


    李泰麵容落寞,看了看劉淚,伸手親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喟然一歎,轉身回到雅閣之內。


    對於劉淚,李泰很是有些不忍。


    劉淚支持自己的心思到底為何,可是說到底,這些年鞍前馬後搖旗呐喊,劉淚可是出了大力的。自己若真的無望儲君之位,劉淚的下場,怕是比自己好不到哪裏去。


    甭說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魏王升天,劉淚自然得道;他魏王若是沉淪,劉淚的下場也好不了,無論將來哪一位王子上位,誰會信任這樣的一個人?


    不把你滿門抄斬都是輕的……


    李泰是有些恣意驕縱不假,卻也不是薄情寡義之人。


    跟隨自己的臣子若是連個善終都保不住,自己豈非愧對於人?


    想了想,李泰說道:“過幾日趙國公壽辰,想必房俊亦不會不去,到時候,本王尋個機會,與房俊好生談一談吧。”


    雖然聽聞房俊與長孫衝的關係有些緊張,但是沒道理長孫無忌的壽辰他卻不露麵。其實,他也可以直接給房俊下一封請柬,請到府上來說話,可是依著房俊那棒槌的性子,完全可以拒絕。


    那可就有些丟人了……


    李泰恍然發現,房俊這個棒槌性子,還真是替他省卻了不少麻煩。想見誰就見,不待見誰了就不見,反而不會有人想到別出去。就是一個棒槌,誰會跟他計較呢?


    劉淚卻是一頭霧水,您跟那個楞慫有啥好談的?


    忽地想起一事,劉淚說道:“現在滿長安的傳聞,說是房俊那廝發明了一種什麽印刷術,可以大大降低印刷書籍的費用,不知可有此事?”


    聞言,李泰終於開心的笑起來。


    看著房俊那混蛋倒黴,到底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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