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的大臣都在搖頭,似乎房俊在這項彈劾麵前,唯有俯首認罪的份兒。


    最擔憂的,其實還是一眾武將勳貴。


    這幫家夥靠著打打殺殺起家,封侯拜將地位尊崇,行事粗獷的習性早就定型了,打架鬥毆對這些武將勳貴家族的子弟來說,簡直就像吃飯喝水那麽自然。


    可以想見,一旦房俊今日被認定了這個罪名,無論麵對什麽樣的懲罰,都不啻於是給武將勳貴們來了一頓殺威棒!從今而後,豈不是要被文臣世家們騎在脖子上?


    一眾武將勳貴麵麵相覷,心有戚戚焉……


    所有人都在看著房俊。


    有焦急,有關切,有戲虐,有冷笑。


    你想自辯,那就就自辯吧!


    看你怎樣舌綻蓮花,還能把死的說成活的?


    目光都聚焦在房俊身上。


    房俊卻絲毫沒有成為舞台中心的覺悟,筆直的站著,麵上風輕雲淡,沒有一點急躁驚慌。


    隨意的對張芳拱拱手,房俊大咧咧問道:“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張芳傲然道:“本官禦史台監察禦史,張芳!”


    聲音很是響亮,唯恐大殿之中的文物群臣有誰聽不清,要讓大家看看,自今以後,禦史台將有一顆冉冉升起的官場明星,匡扶社稷,國之棟梁!


    房俊卻是一臉茫然:“抱歉,以前還真就沒聽過這個官職,敢問閣下,監察禦史……幾品官?”


    張芳冷笑:“正八品下!”


    房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正八品……還是下?”緊接著,便是一臉嫌棄的樣子:“正八品那還算是個品級麽?簡直可以忽略不計啊好不好!就算是八品官兒,卻連個上品都混不上,你說說你有什麽可驕傲的?按大唐律例,八品官兒無出入朝堂正門的資格,隻能由側門進出,非奏事不得至殿廷。就這麽點兒的本事,也跟本官在這裏人五人六的,本官沒被陛下罷官削爵之前,簡直甩了你十萬八千裏啊!你這人還真是恬不知恥……”


    武將那邊就哄笑起來,房俊這張嘴,著實缺德。


    全體監察禦史們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即便是那些置身事外並未參與彈劾的,心裏也是不舒服。


    咱們監察禦史的職責是神聖而純潔的,咱們手裏掌握著彈劾大臣的權利,這能單純的一品級說事兒麽?


    這房俊也不是真的無知,還是故意搗亂,簡直豈有此理!


    張芳一張小白臉更是氣得通紅,感覺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蔑視!他這人最是好麵子,怎能容許房俊如此挖苦?


    當即羞惱的反駁道:“你懂什麽?朝廷能使頑惡懾伏,良善得所者在法,吾等監察禦史激濁揚清、伸理冤枉,個個俱是品行良善、正直不阿,豈能被無知小兒以品級所侮辱?簡直無知到極點!”


    房俊聽著這話,卻也不惱,反而眨眨眼,反問道:“那是不是說,若是品行不良、私德有虧之輩,是絕對不能擔任監察禦史這個神聖而光榮的職責?”


    張芳傲然道:“那是自然!若是持身不正、品德不純,何以能激濁揚清、伸理冤枉、重耳目之寄,嚴紀綱之任?”


    這話理直氣壯,說得極好,不少禦史都跟著附和。


    之所以稱之謂“清流言官”,便是說擔任這一職責的,俱是飽讀詩書的有德之士,聲譽清白。在這個名聲抵得上一切的年代,一個清廉的聲譽,比再多的才華都重要……


    所以,以宋國公蕭瑀等人為首的清流言官,看似並無實權,實則掌控著帝國的輿論,誰忠誰奸,誰善誰惡,往往都是由他們一言而決。


    他們是天然的審判者……


    房俊若有所悟的點點頭,說道:“多謝賜教。”


    然後不再搭理有些迷糊的張芳,而是轉過身去,從袖口裏掏出一份奏折,雙手平舉彎腰施禮道:“微臣房俊,狀告監察禦史張芳,依仗其清流身份、禦史職權,縱容其父魚肉鄉裏、霸占良田三千頃,更將同鄉王姓平民一家構陷入獄,侵占其家水田六十七畝,將王家父子定罪發配嶺南,張芳其兄更將王家兒媳霸占,百般淩辱,致使王家兒媳不堪受辱而投河自盡!事發之後,當地百姓群情激憤,相擁而至官府,官府將張芳之兄緝拿歸案,審判有罪。與此同時,張芳對當地官府威逼利誘,令其將兄長的兄長的罪名更正,判其無罪。陛下,有罪尚可改正,若死罪論決,可以再生乎?張芳藐視國法、喪盡天良,與禽獸何異?懇請陛下明察秋毫,為含冤死去之百姓昭雪冤屈!”


    張芳渾身一個激靈,瞠目結舌,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一般!


    滿朝文武,目瞪口呆。


    人家正彈劾你呢,你居然反手彈劾人家?


    不對,不是彈劾,房俊所說的,可是“狀告監察禦史張芳”!


    禦史風聞奏事,即便有錯,懲罰亦並不嚴厲。可若是狀告禦史,那事情的性質可就不一樣了!雖然不至於明清那般民告官先打一頓殺威棒,已示官府之威嚴,可是一旦證明了純屬誣陷,那妥妥的就是一個誣告之罪!


    大唐律例,誣告者反坐!


    何意?


    誹謗誣告者,以告者罪罪之!


    你告人家是什麽罪,若是證明了才是誣告,那麽你就得被判什麽罪!


    對於誣告的懲罰是極其嚴厲的,所以一般情況下,沒人敢於誣告!


    大臣們不由得看向張芳,頓時就是一驚。


    這家夥的臉色神情,便已經說明了問題。


    如此嚴重的罪名被房俊在太極殿上當著滿朝文武來個了實名舉報,已經徹底擊碎了張芳毫無防備的心防,事情來的太突然,他已經方寸大亂。


    明明是自己在彈劾房俊,怎地居然變成了房俊狀告自己?


    文官為首的長孫無忌微微蹙眉……


    李二陛下命人將房俊手裏的奏折呈上,一目十行,看完之後一拍麵前的禦案,怒喝道:“張芳!汝可認罪?”


    張芳神情呆滯,“噗通”一聲便跪在地上,“嗵嗵嗵”的磕頭,卻是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還有什麽說的?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裏有數。


    因著他監察禦史的身份,老家的官府無人敢管,可是這些事情豈是能瞞得住人的?隻需稍微查證,便真相大白。此時抵死不認,根本毫無用處。


    看著他的神情,大臣們知道,這家夥算是徹底完蛋。


    果然,李二陛下怒道:“來人!將此獠給朕壓入刑部天牢,由刑部審理此案,若有人敢從中袒護隱瞞,與此獠同罪!”


    大殿外的禁衛匆匆而入,如狼似虎一般架著張芳的兩條胳膊,便往大殿外頭拖。


    張芳這是才緩過神來,一臉絕望,知道自己這是離死不遠了,不僅僅自己,怕是整個家族都要受到牽連。


    這可是江東的張氏啊,漢末三國之時便是顯赫一方的世家豪門,卻因為自己蒙受了恥辱,還要麵臨巨大的禍患……


    眼睛瞥見房俊臉上的冷笑,張芳頓時瘋了。


    都是這個混蛋,簡直太狠了啊!


    “陛下!微臣是監察禦史,微臣彈劾房俊屢次毆打親王、重臣、官員,甚至於長安街頭將出家人毆打至重傷,囂張跋扈、目無王法……”


    張芳放聲嚎哭,一邊哭,一邊大聲控訴著房俊的罪名。


    他想要臨死,也得把房俊拉著!


    隻是喊到這裏,便被禁衛死死的捂住嘴,不讓他在大殿之上喧嘩……托死狗一般往外拖。


    房俊卻嗬嗬一笑,悠然道:“爾這等喪盡天良、十惡不赦之畜生,如何還敢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監察禦史?何以能激濁揚清、伸理冤枉、重耳目之寄,嚴紀綱之任?簡直是玷汙了這個神聖的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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