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一臉疑惑。


    看著王雪庵一臉憤恨、咬牙切齒的模樣,心中著實不解……


    房俊的確愛得罪人,可那廝從未去過江南,這王雪庵亦是首次進京,二者之間應當毫無瓜葛才是。房俊到底是禍害您媳婦了,還是丟您兒子下井了,惹得您如此恨之入骨之神情?


    李承乾愈發好奇,問道:“王先生聽說過房俊之名?”


    王雪庵黑著臉,沉默不語。


    謝成傑在一旁道:“怎會沒聽過呢?房二郎才子之名,早已響徹江南,一篇篇驚才絕豔之詩作,足以名垂千古,乃是江南士子競相崇拜的榜樣!”


    說著,他又疑惑的看著王雪庵:“難道先生認得房二郎?”


    王雪庵“哼”了一聲,欲言又止。


    恰在此時,有崇賢館的書佐來報,皇帝駕到……


    一眾人趕緊起身,以太子李承乾為首,急急忙忙的迎了出去。


    門口處,李二陛下穿著一身明黃色的常服,笑嗬嗬的對著躬身施禮的眾人說道:“免禮!”


    一雙虎目看著王雪庵,笑道:“聽聞王先生自江南進京,朕不請自來,還望先生莫要怪罪才好。”


    王雪庵渾沒有剛剛麵對李承乾之時的灑脫淡然,滿臉通紅,激動道:“陛下折煞草民了,能夠有幸得見天顏,實乃王某祖宗庇佑,前世修來的福分……”


    “嗬嗬……”李二陛下莞爾一笑,對跟著自己一同前來的宋國公蕭瑀說道:“都說王雪庵剛烈正直,可是在朕看來,也蠻會說話麽!”


    蕭瑀微微欠身,笑嗬嗬說道:“陛下龍虎之姿、帝王之氣,誰人見了不是心悅誠服、口出肺腑之言呢?”


    李二陛下哈哈大笑:“原來最會說話的是時文你啊!”


    時文,是蕭瑀的字。


    氣氛很活躍,賓主想見甚歡。


    李二陛下為首,眾人進了崇賢館,一一落座。


    蕭瑀說道:“方才某與陛下博弈,聽聞雪庵先生前來崇賢館,陛下便欲前來傾聽先生之學問見識。先生久居江南,身處民間,想必定然深諳民間疾苦,若是有何見解,不妨一一說來。”


    李二陛下亦說道:“兼聽則明,朕自詡雖不算賢明,但亦聽得進逆耳忠言。雪庵先生有何見教,不妨直言,即便有何不妥之處,朕亦不會計較。”


    雙目直視王雪庵,神情甚是熱忱。


    這王雪庵名滿江南,與張玄素、於誌寧等人齊名,雖然隻是一介布衣未曾入仕,但桃李遍江南,名聲很好,甚受江南學士推崇。


    李二陛下也想從他這裏聽一些江南的風俗人情,以此人剛烈正直的名聲,想必不會文過飾非,有所隱瞞。


    王雪庵微微激動,說道:“論臣過,反其施,尊主安國尚賢義;拒諫飾非,愚而上同,國必禍!陛下胸懷寬闊,英武賢明,實乃大唐之福啊!”


    這吹捧得有些膩歪……


    李二陛下微微尷尬,心裏對王雪庵的態度有些不悅。朕都說得明明白白,此來是尊敬、相信你的人品,問問你江南民間的風俗疾苦,你歌功頌德豈不是與咱的心意南轅北轍?


    不過,這個家夥是真的有學問。


    論臣過,反其施,尊主安國尚賢義;拒諫飾非,愚而上同,國必禍!


    這句話說的真好!


    不過李二陛下明白其意,卻不知其出處,難不成是他自己說的?那可真當得起“大儒”之稱了!


    便詢問道:“王先生這兩句,不知是何出處?”


    李二陛下有時候是很磊落的,不知道這句話的出處,那就明著問,不怕人笑話他讀書少。不過他也留了個心眼,沒問這句話是不是王雪庵自己說的,若當真隻是某本書裏的話,自己卻當成王雪庵原創,那可就要遭嘲諷了……


    王雪庵答道:“回陛下,是《孟子·成相》篇中之言。”


    李二陛下想了想,便對一邊的內侍說道:“回頭給朕將這本書找出來,朕要好生誦讀。”


    內侍趕緊記下。


    許敬宗三角眼一轉,計上心頭,說道:“何用耽擱?咱這崇賢館裏,可就有長安最大的藏書樓,說不定就有這本書,可以去找找。”


    李二陛下欣然道:“說得有理。”


    便打發內侍去後院的藏書樓。


    許敬宗暗暗得意,房俊你個小兔崽子,這回等著挨罵吧……


    他跟房俊一向不對付,屢次三番的被房俊窩麵子,怎能不嫉恨在心?


    今日卻是報仇的最好時機。


    那房俊自從被安排在藏書樓當校書郎,除了混日子,就沒幹過正事兒。天天遲到早退,當值的時候要麽捧著本書打瞌睡,要麽溜溜達達去太子殿下那邊閑逛,許敬宗是又羨又妒!


    如此悠閑,是來養老麽?


    那幾萬卷藏書,就從未見到房俊編撰目錄索引,歸納整理!這亂七八糟的,就不信你能將這本《孟子·成相》找出來!


    找不出來,那就要挨罵!


    雖不能把房俊如何,但是上點眼藥,被陛下訓斥一頓,也可以令許敬宗心頭爽快……


    堂內言談甚歡。


    這王雪庵雖然看上去一臉剛正,實則能說會道,言語之間看似正氣凜然,但是處處藏著心思,使得皇帝心情大好,氣氛愈加愉快。


    許敬宗不僅有些鬱悶,對這個老小子刮目相看。


    這麽多年在江南修身養性,居然還練出來這麽一手逢迎拍馬的本事,比起自己也絲毫不落下風了!


    王雪庵滔滔不絕,許敬宗完全插不進去嘴,想要給房俊挖個小坑預埋一點地雷,卻根本找不到話頭……


    心裏有些膩歪這個王雪庵的時候,眼神一瞟,就見到剛剛那個內侍回來了。


    許敬宗心裏一喜,這麽快就回來了,想必是房俊那廝根本找不到那本《孟子·成相》。可是定睛一看,卻發現那內侍手裏居然捧著一本書……


    許敬宗皺起眉毛,這是找到了?


    這也太快了吧……


    不僅僅是他吃驚,李二陛下也有些吃驚,看著他內侍問道:“找到了?”


    “是,陛下請看,是不是這本?”內侍雙手將書冊呈上。


    李二陛下信手接過,看了看封皮,確定無誤,可還是有些不相信,怎會這麽快呢?太極宮裏也有藏書樓,雖然藏書沒有崇賢館這邊多,但是數量也不少。每一次皇帝想要找一本書,那些內侍都要雞飛狗跳的翻找好半天……


    不過李二陛下並未多想,畢竟管理藏書樓的校書郎是房俊,這小子總是能搞出一些令人意外的勾當,但效果一如既往的好,便將書冊放在一邊,繼續與王雪庵的談話。


    王雪庵說道:“……江南之地,得天獨厚。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萬千百姓沐浴陛下之恩澤,溫飽安樂,實乃得天之幸!”


    許敬宗差點吐出來……


    心裏暗暗鄙視王雪庵,您還那再無恥一點麽?將《文賦》裏的句子都搬出來吹捧陛下,實在是過分!


    不過……


    許敬宗心裏一動,便插言道:“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雪庵先生不愧是江南名仕、學問深厚,石中蘊藏著美玉就能使山嶽生輝,水中含有珍珠就能使江河秀媚,這一句,便將帝國錦繡河山之神韻刻畫得淋漓盡致,可當國士之稱!”


    王雪庵尷尬得麵皮一抖,咧嘴道:“延族休要調侃與我,此句乃是東晉名仕陸機於《文賦》中所言,某何敢竊而據之?讀書之人,要堂堂正正,將別人之心血竊為己有,與盜賊何異?”


    開始還有點尷尬,但是說到後來,卻是義正辭嚴,橫眉立目,顯然甚是憤慨。


    李二陛下有些不解的瞅瞅王雪庵,心說許敬宗隻不過是不知這句話的出處而已,解釋一下不就行了,何必如此激動,還帶出來一腔悲憤?


    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許敬宗趕緊擺手道:“雪庵兄莫要見怪,許某哪有此意?隻是未曾拜讀過《文賦》,是以不知罷了。”然後向李承乾拱手道:“殿下,不知可否令藏書樓尋到此書,給微臣拜讀?”


    李承乾便皺起眉毛,狐疑的看了許敬宗一眼,有些不悅。


    《文賦》這本書他隻是聽說,亦未曾讀過,實在是有些生僻。可許敬宗卻將話頭引到此處,明顯是想要找房俊的難堪嘛!那廝成天不幹正事兒,怎能從如此浩瀚的藏書中尋找到這麽一本生僻的書籍?


    找不到,必然要被父皇責怪!


    許敬宗這個老小子,太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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