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的林邑已然酷熱,即便是晚霞落幕依舊濕熱苦悶,徐徐的晚風帶來的不是涼爽舒適,而是黏稠壓抑,似乎隨手抓一把空氣都能攥出水來……


    房俊洗了個熱水澡,熱茶是不能喝了,命隨從用硝石製了冰塊,將葡萄釀放在其中鎮了一會兒,便有兵卒前來稟報,林邑國王的世子求見。


    房俊聽得一愣,林邑國王的世子?消息還真夠快的,水師這才剛剛到地方便追上來。不過想到林邑國的都城僧伽補羅即漢人口中的占城便在峴港之北三五十裏之處,也便釋然。


    若是放在大唐,一支莫名其妙的部隊忽然到了長安三十裏的地方,李二陛下估計炸毛了……


    峴港之北有海港大占海口,大占海口向西便是占城,這三個地方相當於一個等邊三角形,相距各三十裏左右。


    到了人家的地頭,怎麽可能不見人家的世子?


    “來了多少人馬?”房俊問道。


    這若是放在大唐,麵對一支來曆不明的軍隊定然要全軍壓上,要麽統統殲滅,要麽收編俘虜……林邑國不可能那麽強勢,想必對方也知道來的是大唐的水師,必定不敢造次。


    可這裏到底是人家的地盤,小心一切總是要的。


    “隻有十幾名隨從,方圓二十裏之內並無軍隊的蹤跡。”


    水師當中由席君買調教的斥候是絕對可以信賴的,房俊稍稍放心,便讓人將這個林邑國的世子請來,他自己則安坐不動,天朝上國的譜是一定要擺一擺的。若是親自出迎,說不定人家感受到的不是尊重,而是這個官員沒霸氣……


    想要房俊出迎,必須的事林邑國王親至才行。


    沒到片刻,便有一個身材瘦小濃眉大眼的中年來到船上,大步進入船艙。


    此人四十上下年紀,身材瘦小,目測不過一米六,頭發卷曲,麵色黝黑,一雙眼目卻是明亮靈動,精光四射。身上一襲深色的常服,有些褶皺狼狽,款式卻是與大唐習俗完全相似。


    “林邑國世子範鎮龍,見過侯爵閣下。”


    這位一出口,房俊便知道那個阮向漢定然與這位世子有過接觸,否則不可能這麽快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過房俊並不在意,那阮向漢畢竟是林邑的國民,向國王稟告是應當應分,隻要他能將房俊交待的事情做好,這些都無所謂。


    房俊這才站起身,笑嗬嗬的抱拳施禮:“此來林邑有些唐突,本應先去占城拜訪國王陛下,隻是遠航疲憊,待修整幾日之後再行覲見,卻不曾想世子居然親自前來,本侯受寵若驚啊。”


    客氣話都會說,他根本就沒有去見林邑國王的打算。此來的目的隻是為了稻種,順帶收購一些糧食,皆是他自己的私人行為,又非是兩國正常的邦交,見那個國王幹什麽?


    不過人家的世子上門,自然要給點麵子。


    範鎮龍微微一愣,說道:“侯爵閣下難不成不是受到交州總管府的指派,前來救援林邑?”


    房俊比他還愣:“此言何意?”


    範鎮龍一看房俊的表情,便知道自己怕是誤會了。


    可是你這上百艘的戰船氣勢洶洶的跑到林邑來幹嘛?


    心中藏了疑問,範鎮龍微微躊躇,組織著話語。


    房俊便虛引一下:“來來來,範兄請坐,有什麽話咱們慢慢說。”


    範鎮龍躬身致謝,在房俊的下首坐了。


    房俊將盆子裏被冰塊滿起來的酒瓶子扒拉出來,打開蓋子,在高腳杯裏給範鎮龍慢慢的斟上一杯:“範兄嚐嚐,此乃西域葡萄佳釀,冰鎮之後,最是消暑解渴。”


    讓了一下,卻發覺範鎮龍沒動靜,房俊詫異抬頭,見到範鎮龍的眼睛都直了……


    範鎮龍是真的傻眼了!


    薄如蟬翼、晶瑩剔透的玻璃高腳杯,如此的奢華優美,還有那圓滾滾的玻璃酒瓶子,這是怎麽做出來的?林邑人不擅經商,但是來自各國的商賈卻是不少,這等近年在大唐興起的玻璃製品甚是受到貴族的歡迎,範鎮龍亦曾有過幾套碗碟,視若珍寶。


    這種玻璃製品剔透明亮有若水晶,但是有一個缺點,品質極其脆弱,稍有不慎便會破裂。這樣脆硬的東西,是如何製成如此優美的造型?


    簡直巧奪天工!


    然而這畢竟是奢侈品,想來必是有什麽秘法,方能如此,雖然新奇,卻也可以接受。


    但是那盆子裏嘩啦啦一塊塊的泛著淡淡冷氣的晶瑩剔透的東西,卻實在是範鎮龍理解不能,難不成就是傳說中的……冰塊?


    範鎮龍沒離開過林邑的國土,也從來未曾見過真正的冰是上門樣子,隻是在漢人傳來的史書典籍當中略窺一二,在腦海當中想象過這種神奇的東西。


    他知道水要在很冷的天氣下才會凝結成冰,然而林邑常年濕熱,稻穀一年三熟,從未下雪,更不會結冰!


    這冰塊兒是哪裏來的?


    房俊看著範鎮龍的神情,便知道這小子大抵是被冰塊給鎮住了,倒也不能怨他見識淺薄,畢竟當年西域的那些爺們兒不也是一樣被夏天的冰塊震驚得不要不要的?


    他將盆子端到二人麵前的桌上,笑道:“可以嚐嚐,都是用幹淨的井水凍的。”


    說著,自己先捏起一塊,放到高腳杯中,斟滿葡萄酒,微微晃了晃,冰塊撞擊玻璃杯發出“當啷啷”的聲響,然後淺淺的抿了一口。


    冰涼透爽,沁入心脾。


    範鎮龍咽了口口水,顫巍巍的伸出手將一個冰塊溫柔的抓在手中,感受著冰涼徹骨的寒意,猶如捧著稀世奇珍一般虔誠而珍視,然後閉上眼睛,將冰塊兒放入口中。


    他根本就沒有想過這裏頭會不會有上門毒藥之類的玩意……


    冰塊入口,一股森寒的涼氣在口中翻騰,一瞬間傳遍四肢百骸,所有的暑氣消散一空,精神為之振奮。


    這就是冰啊……


    範鎮龍差點熱淚盈眶。


    跟冰塊相比,那奇形怪狀的玻璃器皿也不顯得那麽珍貴了。他腦袋裏全都是震撼和不可置信,這冰塊遇到熱量就開始融化,這位侯爵是如何將它從遙遠的大唐穿越大洋之後保存到這裏的?


    這簡直太神奇、太不可思議了!


    一刹那間,房俊的形象在範鎮龍的心目中無比的高大神秘起來,這位來自於遙遠而繁華的大唐的侯爵閣下,實在是有著太多的神秘感個高貴的氣質,林邑的貴族與之相比,簡直就是鄉間老農一般無知而低賤。


    人家這才是真正的貴族啊……


    房俊看範鎮龍如此震驚沉迷於冰塊之中,不得不提醒他道:“範兄,未知您親自前來,可是有何見教?”


    範鎮龍這才醒過神,心中暗暗後悔,怎能忘記如今身處之險境,在範氏基業存亡危機麵前沉迷於享樂之中?


    口中的冰塊尚未完全融化,範鎮龍舍不得吐掉,也不知道這東西可以嚼碎,隻好一使勁兒……咽下去了。


    “會侯爵閣下的話,在下此來,乃是求援……”


    聽著範鎮龍的話語,房俊一臉震驚。


    這也太巧了吧?


    六七月間,大將陳景碩陰謀叛亂,被闔族斬首。其人卻隻身逃走,投奔真臘國,引真臘國大軍攻入林邑國境內。陳景碩乃是林邑國大將,對於國內的兵力部署山川水道都了如指掌,真臘國大軍在他的帶領下避實就虛如無無人之境,隻兩個月便攻打到國都城下。


    國王範梵誌無奈,不肯坐視林邑國亡國自己成為亡國之君,帶上珍寶親自前往北邊的交州總管府,請求大唐軍隊出兵幫助林邑國抵禦外敵。


    恰好房俊與此時趕至,範鎮龍以為是父親範梵誌求來的援軍,是以才在得到消息之後快馬趕來。


    房俊就嗬嗬笑起來,這才是來得好不如來得巧……


    他心思開始轉動起來,琢磨著如何撈取一些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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