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啟航之後,房俊坐在船艙裏琢磨著馮盎此次見他的用意。仔細回憶馮盎的態度以及每一句話語,房俊覺得這老家夥什麽也沒說,卻又什麽都說了……


    所有的話語中,似乎都透著一股“暮為田舍翁”的悠然與恬淡。更重要的是馮盎的態度,一個執掌嶺南幾十年、可以脫下頭盔站到陣前求能令叛軍陣前反戈的超級大佬,卻表現得猶如鄉村匹夫一般和藹、溫柔,沒有一絲一毫的霸氣側漏!


    房俊有點明白了。


    這馮盎該不會是……怕了吧?


    在嶺南,馮家就是不折不扣的坐地虎!


    說起來,馮家也是一等一的世家豪族,祖上本是十六國時期北燕君主馮弘的後裔。馮弘因不能忍受投降北魏,便逃往高句麗,派其子馮業帶領三百人渡海歸順東晉。北燕滅亡後,馮業留在高州。馮業的孫子馮融時,曾擔任南朝梁羅州刺史。馮融的兒子馮寶,娶嶺南高涼的越族大姓洗家的女兒冼夫人為妻,因而成為高涼地區越族的首領,南梁朝廷任命他為高涼太守。馮寶與冼夫人生子馮仆官至石龍太守,生子便是馮盎……


    義寧二年,隋朝滅亡,馮盎趕回嶺南,集聚民眾,自任首領,統率部眾五萬人。不久,以蒼梧、高涼、珠崖、番禺地區依附割據嶺南的林士弘。


    當時,有人勸馮盎說:“隋朝已是末世,分崩離析、時局動蕩,國內大亂;唐王雖然應運而生,但他的影響、教化尚未使人信服,嶺南、百越之地尚無所歸屬。明公攻克平定二十個州,占地方圓數千裏,豈是漢代趙佗的九郡能相比?現今名份還未確定,請加‘南越王’名號。”馮盎說:“我家居留百越之地已經五代,州郡長官所轄之地僅我一姓,子女玉帛我已有,人世間的富貴,像我這樣的都少有。常常怕承擔不起重擔,使先人蒙受恥辱,怎麽敢效法趙佗自己稱王一方呢?”


    貞觀元年,馮盎將自己的長子馮智戴派遣入長安侍奉在皇帝身側,實則既是“入朝為質”……


    由此可見,馮盎此人有家世、有背景、有能力,但是難免魄力稍稍不足。當然,亦可稱其為眼光長遠。


    現如今大唐日漸昌盛,李二陛下對於天下各地的掌控力越來越強,如此,由馮家掌控的嶺南之地便愈發顯得突兀。朝廷任命馮盎為上柱國、高州總管,封越國公,極盡榮寵,可是反過來說,也正反應出朝廷對於馮盎的忌憚之意……


    一旦朝廷當真要對付馮家,馮家怎麽辦?


    若是放在以前,馮盎或許仍可高枕無憂,畢竟嶺南與中原之間山川天塹相隔,就算朝廷想要對馮家如何,也投鼠忌器不敢貿然動作。然而現在房俊所掌控的皇家水師異軍突起,在極短的時間內橫掃大洋,甚至能遠赴林邑國開疆辟土,將真臘象兵打得落花流水。


    馮盎必然沒有自信手底的水軍可以抗衡皇家水師。


    如果朝廷占據水路優勢,大軍經由水路源源不斷的開來,馮家能否擋得住大唐府兵的登陸?能否抵禦震天雷的轟鳴?能否避免馮家數代人的家底一朝覆滅,最終落得個亂臣賊子的下場?


    所以,馮盎綜合考量之後,這才有了與房俊相見之意……


    為的就是希望借助於房俊之口,向李二陛下闡述馮盎當前的狀態,已然是“垂垂老矣,老驥伏櫪”,絕無占據嶺南要挾朝廷,甚至是野心勃勃自立為王的可能。


    甚至於,此刻的馮盎心裏大抵都會有任憑朝廷收編嶺南,馮家隻保留爵位財富從而急流勇退的心思……


    真是聰明人啊!


    房俊感歎於馮盎對時勢把握之精準,如今大唐兵強馬壯,自立為王的心思想都別想,隻要你這邊揭竿而起,那邊立刻就幾十萬大軍南下,定將嶺南踏平,絕無幸至。


    而李二陛下此人你說他裝模作樣也好、當真大氣優容也罷,他對於手下是真的很講究,哪怕是叛將、降將,隻要乖乖的聽話不造反,從來不會趕盡殺絕。


    馮盎或許正是看上此點,才敢放心的將嶺南和盤托出,安安穩穩的做個富家翁,與國同休。


    人精啊……


    房俊感歎,對於馮盎此舉自然是樂見其成,一個安穩繁榮的大唐正是他所希望的。


    船入長江口,迎來了一場秋雨。


    岸上一片一片尚未來得及收割的蘆葦已然枝葉枯黃,在瑟瑟的秋雨中滿目淒涼。濕涼的水汽被秋風迎麵吹來,一股陰冷的氣息在骨子裏引起戰栗。


    這就是初冬的江南,陽光明媚時美景處處嫵媚嫣然,冷風乍起陰雨綿綿的時候,卻有著比之北方冷冽如刀不遑多讓的陰冷……


    天黑得很快,在長江口的時候尚能見到兩岸的瑟瑟秋景,等進了吳淞口,已然一片昏暗,天地茫茫。


    船隊就在陰冷的秋雨中悄然駛入吳淞軍港,幾乎未曾吸引任何注意。


    房俊剛剛登上碼頭,一身甲胄的蘇定方早已等在那裏,上前軍禮參拜:“末將見過侯爺。”


    房俊感慨的望望四周夜色中熟悉的景致,感慨道:“總算是回家了,以後本侯絕對再不出海去那麽遠的地方,誰特麽愛去誰去!”


    這年頭交通落後,信息不暢,出一趟遠門當真如同一場跨國旅行,而房俊這一次一直開著帆船跑了一趟林邑國,算起來,比得上後世的一場星際航行了……


    蘇定方恭敬道:“侯爺此行揚威域外,振我國威,正是吾輩軍人之無上榮耀。後世史冊之上,定有侯爺之名諱彪炳千秋,以供萬世敬仰!”


    這是發自肺腑的讚譽。


    軍人最大的成就是什麽?


    安邦定國,開疆拓土!


    林邑國更是一等的富庶之地,與漢人幾百年的爭鬥毫不相讓,彼此攻伐世代不休。可房俊卻能在其國都城之側得到兩個優良的港口,等到這消息在國內擴散開,大唐軍中誰敢不對房俊畢恭畢敬?


    房俊就笑道:“呦嗬,幾日不見,蘇大都督有長進呐,溜須拍馬逢迎上官的本事都學會了,有前途!”


    劉仁軌、薛仁貴等將官簇擁著房俊,聽到打趣蘇定方的話語,都哈哈大笑起來。漂泊半年,一朝腳踏國土,心裏無比踏實,情緒都莫名的放鬆起來。


    蘇定方也笑道:“這要多謝侯爺教誨,您的言傳身教,末將受益匪淺呐!”


    相互打趣一番,房俊伸了個懶腰,看了身後神色疲憊的一眾兵將一眼,便說道:“都回去好生歇息一晚,這船上就特麽不是人呆的地方,骨頭都快散架了!有什麽事情明早再說,讓船上的兵卒也都放鬆一下。”


    “諾!”


    眾將領命,蘇定方親自護送房俊登上小舟,橫渡吳淞江來到華亭鎮碼頭登岸,並且一路將房俊送到住處,見到房俊的親兵已然在衛鷹的指使下布置好守衛,這才放心離去。


    華亭鎮固然是房俊的地盤,卻硬生生被朝廷安插了張亮這顆釘子,陡生變化,又有顧燭和烏朵海刺殺的前車之鑒,半點也不敢大意。


    衛鷹笑嘻嘻的迎上前,施禮道:“見過二郎!二郎,海外有意思不?聽別人說南洋那邊很是有些奇珍異寶,甚至有的地方男女都不穿褲子之用樹葉遮擋羞處,可否真有此事?”


    “小小年紀不學好,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若是當真有興趣,就好好的學本事,再過個兩年,派你出海。”


    “當真?”


    衛鷹當即喜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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