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宇文愷主持興建長安城的那一天開始,長安城就進入了一種似乎亙古都不會改變的節奏。


    每一天的清晨,一百零八個坊市次第開啟,被捆在籠子一樣的坊市當中的人們呼吸著清新的空氣,開始自己每一天的勞作,這座當世最偉大的都市亦開始漸漸恢複生機,又開始了一天的喧囂……


    尋常百姓不會有興趣關心那些高高在上的豪門是否遭逢家變、是否爆出醜聞,有那個時間還不如關心一下今日的米價。這個冬天是大唐建國一來米價最低的一個冬天,這得多虧了房家二郎打通了南洋的海路從林邑國購得稻米,雖然林邑國一年三熟的稻米比之關中八百裏秦川的麥子難吃得不是一點半點,可是架不住便宜啊!


    以前誰敢想整個冬天都能買得到便宜的糧食,可以一天兩頓吃上飽飯?


    這樣的生活在以前那是做夢都不敢想!


    新年臨近,整個長安街市車水馬龍,行人商賈摩肩擦踵,尤其是東西兩市的客商行人更是穿梭如鯽,熱鬧非凡。各式各樣南北貨物沿著市麵鋪開,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長安城內賣得最好的年貨是什麽?


    若是你在大街上隨意的揪住十個商賈,會有九個一臉嫉妒的告訴你——炮仗!


    大唐炮仗誰家強?


    請到房家煙花作坊!


    這不是廣告,這是療效……


    靠近西市的一間店鋪門開五間,門口寬闊的石板空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各式馬車。一箱一箱鞭炮、煙花從店鋪內被夥計搬出來放到一輛一輛馬車上,自有拿著毛筆賬簿的年輕賬房前來計數、收錢,當然也有一些關係親近的客戶簽字畫押打個白條。


    不過這並沒有什麽關係,三角債古今皆有,可是放眼大唐,誰敢欠了房二郎的錢不還?


    來來往往運輸鞭炮煙花的車輛盡皆路過西市北街的京兆府衙門,俱都好奇的被京兆府門前的一幕吸引了目光,甚至有不少閑漢匯集於此,駐足停留。


    京兆府門前跪著兩個白蒼蒼的老者,哭聲撕心裂肺驚天動地,就跪在京兆府的大門前,以頭頓地,不停的哀聲嚎哭,堅硬的石板磕破了額頭,鮮血蜿蜒成流……


    圍觀者不禁嘖嘖稱奇。


    話說自大唐建國以來,無論朝中重臣亦或地方官吏皆是清廉守正者多、昏聵殘暴者少,加之禦史台的權利前所未有的強大,這些自詡道德完人的禦史們奉旨巡按、風聞奏事,不管多大的官、不管多深的背景都敢彈劾,哪個官員吃了豹子膽敢明目張膽的搞事情?不是說害群之馬沒有,再清廉的時代也不可能完全杜絕貪官汙吏的存在,但是起碼會給予極大的約束,使得官員們知道一旦自己的所作所為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哪怕你老子是當朝宰輔也保不住你……


    故此,民間等閑甚少有冤假錯案生。


    可是這兩位老者何以這般悲痛欲絕,且口口聲聲大呼“冤枉”?若是沒有天大的冤情,也不至於這般磕頭磕得血流成河……


    就在圍觀者和京兆府門前的官吏一頭霧水茫然無措之時,隻見那腰背佝僂形銷骨立的老丈猛地站起,臉上血水混著淚水一片迷糊,悲叫一聲:“某不活了!”


    猛地一頭向京兆府衙門之前的石獅子撞去。


    圍觀者站得較遠,官吏們猝不及防,來不及拉著老丈……


    “砰”的一聲輕響,老丈狠狠的一頭撞在一人高的石獅子上。


    脆弱的頭骨撞擊在堅硬的石頭上頓時碎裂,紅的鮮血、白的腦漿飛濺開來,灑了一地。


    那隻挺胸凸肚威風懍懍的石獅子依舊是昂挺胸睥睨一切的姿態,渾然不知自己的身上已是鮮血腦漿一塌糊塗……


    老者瘦弱單薄的身體軟軟的癱倒在石獅子腳下。


    身後的老嫗這時才反應過來,愣了一愣,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手腳並用的爬到丈夫身前,攤手將丈夫已然變形的頭顱摟在懷裏,仰天嚎哭!


    “天呐!你就不能開開眼,為何要讓我們這謹守本分的人家遭此橫禍,家破人亡?我們沒做過一件虧心事,沒害過一個人,為何好人沒有好報,卻要被逼到如此絕路?”


    句句悲愴,聲聲氣血。


    觀者看著眼前這殘酷血腥的一幕,無不紛紛動容!


    這得是受了多大的冤屈,才能自絕生路一頭撞死在石獅子上?


    京兆府的官吏也傻了眼。


    怎地就眼睜睜的看著有人撞死在衙門的大門口?


    幾個官吏嚇得冒汗,趕緊走上前去,溫聲安撫道:“大娘,何至於此?某也隻是說新年在即衙門裏已然封印,無論何事皆可等到年後處理,又何必差這一天半天?可是現在……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不怪這幾名官吏渾身冒汗嚇得臉色白,房俊管理京兆府衙門的要規矩,就是要“微笑待人,誠信辦事”。府尹大人千叮嚀萬囑咐,衙門裏頭無論是世家門閥、王公貴戚亦或平頭百姓,所有官吏不得狗人看人低、不得擺官架子、不得吃拿卡要,要一視同仁,公平公正。


    衙門大堂裏掛著的那幅府尹大人親手所書的“公生明廉生威”字幅還掛在那裏,那就是京兆府的辦事準則!


    誰敢壞了京兆府的規矩,壞了他房府尹的名聲,真當那位房二棒槌不敢殺人?!


    可是現在一個大活人就眼睜睜的撞死在自己麵前,回頭必然風傳整個關中,等到府尹大人問責的時候,自己等人要如何交代?


    人都死了,怎麽交代也交代不清啊!


    一旦府尹大人責怪下來……


    幾個官吏情不自禁的打個冷顫。


    要命了啊!


    那老嫗抱著丈夫的屍身,哭得昏天黑地悲怮不已,聲音早已嘶啞,老淚依舊滂沱,沙啞的哭聲像是一把尖尖的錐子不停的刺著圍觀者的心髒,令大家一同感受到那股絕望的悲傷……


    老嫗仿佛失了魂魄,隻是怮哭不止,任他官吏如何詢問勸說,亦是不回一言。


    官吏急的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


    任由她在這裏哭下去是決計不行的,坊間謠言的威力他自是清楚,京兆府衙門前這事兒一時片刻便能傳遍長安,可是謠言傳著傳著指不定就變成啥樣,朝中那些禦史言官可不管謠言真假,好不容易逮到京兆府的把柄,還不得把自家府尹往死裏彈劾?


    可是硬將這老嫗脫開他更不敢,且不說心底的那點良心使得他不忍對著老嫗做出任何不敬之行為,如他敢那麽做這周遭圍觀的人群就能憤怒的一擁而上把他給撕碎了……


    關中百姓的勇烈之氣那是自老秦之時便流傳下來,早已融入血液之中,起火來絕對不慣你毛病!


    獨孤誠聽聞門前生的事情,匆匆忙忙跑出來。


    一見這情形,頓時頭都大了一圈兒……


    俯身到老嫗身前,獨孤誠強忍著血腥氣帶來的惡心反胃,勸道:“這位大娘,某乃是京兆府少尹,如論你家有何冤屈,畢竟死者為大,不若本官先助你將死者安葬,然後再詳細說出你的冤情,本官向你保證,無論何人何事,本官定會換你一個公道,如何?”


    堂堂京兆府門前生這樣的事情,實在是有失顏麵。房俊將主持京兆府日常工作的任務交給他,根本就是個試探,他必須將這老嫗勸阻,結束這一場鬧劇,否則若是被房俊認為是他故意生事給房俊找麻煩,那麽他的麻煩就來了……


    老嫗好似傻了一般,隻知道哀哀的哭泣,一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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