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策用了一個“壯士”的稱呼,輕蔑之意盡顯。


    “喏!”


    書吏答應一聲,撐著傘在自己懷中厚厚的一摞文書當真翻翻找找,隨即拿出一份文書,用厚厚的一本賬簿墊著送到張慎鐵的麵前:“您瞅瞅,若是確認無誤,還請簽字畫押。”


    這回別說是張慎鐵了,所有人都有些懵……


    這就完啦?


    當眾抵製京兆府的拆遷政策,絲毫不顧及房俊的顏麵,結果就是輕飄飄的一紙文書就就完了?


    難道以後要拿著這份文書治罪?


    也不太像,依照房俊的行事風格,怎會這般拖拖拉拉?前腳惹了我,後腳就給你找回去!


    張慎鐵心中遊移不定,看著麵前的文書不知如何是好。


    你們倒是硬氣到底啊?隻要你們硬氣,老子就跟你們對著幹,哪怕事後被關進京兆府的大獄,咱這名聲也算是出去了!能夠代表東市所有的世家門閥跟京兆府幹一場,什麽代價他都可以承受!


    總不會為了這麽點事兒,京兆府就將他給宰了吧?


    可現在自己氣勢洶洶的卯足了勁,對方居然雲淡風輕的就這麽完了……


    難不成是文書當中有什麽陷阱?


    張慎鐵驚疑不定,仔仔細細瞅了一遍,沒看出什麽不妥。可心中存了定見,招招手將郎鯤叫了過來,兩人嘀嘀咕咕半天,郎鯤才對著張慎鐵點點頭。


    張慎鐵接過書吏遞過來的筆,猶豫了一下,這才簽字畫押……


    書吏檢查一番,確認無誤,將文書收進懷中,對著王玄策點點頭。


    王玄策揮了揮手:“今日便到此為止吧!這倒黴催的,一場小雨稀稀拉拉的下個沒完,渾身都快要長虱子了……本官做主,都回衙門整理一下,而後便下值吧。”


    “喏!”


    書吏衙役們應了一聲,各個笑逐顏開。


    這見鬼的天氣,誰不想待在家中亦或酒肆茶樓之中三五好友聚上一聚,飲著熱茶喝著小酒聽著小曲兒?可一來衙門會給予補貼,這個數目讓各人無法無視,二來誰都知道這是房俊主持的項目,哪個嫌命長了敢消極怠工?


    此刻聽聞下值不用冒雨幹活兒,自然歡喜。


    可是心中自然也是跟街麵上的人一樣充滿狐疑——這就完了?


    街麵上有些寂靜,甚至能聽得到雨滴自街邊商鋪的屋簷滴落在地上的“嘀嗒”聲……


    王玄策眼尾都不看張慎鐵,轉過身,見到街上其餘商鋪的掌櫃、夥計等等皆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目光盯著他,便粲然一笑,雙手抱拳,文質彬彬的說道:“府尹有令,京兆府掌管京畿,乃是天下首善之地。天下各處州府郡縣盡皆注視著京兆府的一舉一動,稍有瑕疵,便會傳遍天下,後果堪虞。京兆府既然被稱為天下第一州府,自然應當起到模範帶頭作用,要成為天下各州府郡縣的標杆!故此,京兆府將會嚴懲貪鄙、肅清隊伍,要透明辦公,要文明執法……”


    街上所有人都聽著他侃侃而談,仿佛聽天書一般。


    就房俊那廝的脾氣……還透明辦公?還文明執法?


    我就嗬嗬了!


    王玄策依舊笑容滿麵,身姿筆直:“此次東市拆遷,乃是陛下與政事堂、三省六部盡皆通過之決議,乃是國策,任何人不能阻擋!當然,拆遷之事牽扯廣泛,影響深遠,吾等身為京兆府之執法人員,必然會做到事事有理有據,了解每一家商鋪麵臨的困難,充分給予幫助。就比如張家商鋪……”


    說到此處,王玄策睨了張慎鐵一眼,正容道:“東市乃是國策,任何人不得阻擋。但是既然張家拒絕吾等測量評估,吾等亦會在理解與尊重的基礎上予以研究,之後決定要如何進行下一步。總之一句話,諸位不必對京兆府懷有抗拒之心,拆遷東市乃是利國利民的千秋功業,對於諸位亦是大有裨益。京兆府在此次拆遷過程當中會充分尊重各家的意願,相互溝通、相互促進,共同為了繁榮長安、繁榮大唐而努力!”


    ……


    看著京兆府一眾官員衙役施施然消失的身影,留在街道上的人們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這是啥意思?


    明麵上聽取好像是京兆府要服軟啊,難道那房俊也知道世家門閥們找惹不得,主動放下架子請求合作?


    不能夠啊,房俊是誰?那可是長安第一大棒槌,隻有他懟得別人退讓,何時主動退讓過半分?


    可是王玄策的一番話,卻實實在在是客氣至極,雖然聽上去有些打官腔假大空,可這也是一種態度……


    眾人不明所以,便趕緊將這邊發生的情況令小廝趕緊向家中匯報,務必盡快拿出個章程來。若是京兆府當真服軟,便應當在拆遷的補償上適當放寬,這裏頭牽扯的利益可就大了去了。


    看到張慎鐵還愣頭愣腦的站在街上,眾人便搖了搖頭。


    這廝也真是運氣……


    按理說這般跳出來抗拒京兆府,那是明目張膽的抗拒執法,抓進大獄狠狠的一頓板子都是輕的。可現在居然屁事兒沒有,早知如此,自己何不跳出來將對抗京兆府的這份名聲收割過來,獲得東市所有世家門閥的青睞矚目?


    現在卻便宜了這個傻子……


    張慎鐵滿腹狐疑,看著身邊同樣一臉疑惑的郎鯤,問道:“這怎麽回事?”


    預想中的怒斥沒有,大打出手沒有,捉拿入獄沒有,甚至連一句狠話都沒有……那個小白臉就這麽笑嗬嗬的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語,然後……


    就這麽完了?


    這畫風有些不對啊!張慎鐵可是清楚的記著前些時日自己被程務挺擒拿之時是如何的淒慘,那時的京兆府是如何的強勢!可是現在……居然這麽慫?


    *****


    “虧得你好脾氣,若是換了某,當時就能將那張慎鐵打得尿褲子!”


    程務挺穿著厚厚的衣物,坐在京兆府衙門的值房內,大聲小氣的說道。


    他身上的傷勢全是內傷,看似並不影響行走,但是想要完全複原卻需要長時間的調理。這人是個耐不住寂寞的,在家中趴著養了數日,實在待不住,便跑到京兆府來廝混。


    王玄策脫去淋濕的官袍,隻穿著一件月白色的中衣,擦幹了頭發之後捧著一盞熱茶坐在燃起的炭盆邊,笑嗬嗬說道:“收拾他的法子有的是,何必當街鬧得雞犬不寧?而且若是當場將其拿下,定然會引起其餘商家的同仇敵愾,得不償失。那個傻子估計這會兒正樂嗬呢,頭一個跳出來抗拒京兆府會給他收割一些聲望,也算是揚名立萬了。”


    畢竟是初春,雖然雨水已降,但是寒氣頗重,炭火將身上烤的暖暖的,再呷一口熱茶,通體舒坦,王玄策的心情很好。


    相對來說,他討厭那種直來直去憑借力量碾壓的辦事方法,暗中籌謀不動聲色將局勢推向不可逆轉之勝利,這才是他的處事風格。


    程務挺哼了一聲,有些不爽。


    他是與王玄策完全不同的性格,既然我的拳頭足夠硬,既然我的力氣足夠大,那麽一拳打倒便是,何必去玩那些花裏花哨的陰謀詭計?


    在老子麵前秀智商麽……


    杜楚客推門走了進來。


    王玄策趕緊起身,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杜先生”。程務挺亦要起身,杜楚客已然腳步輕快的來到他身邊,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笑道::“都是自家人,何須多禮?你身子有傷,坐著就好。”


    說著話,坐在程務挺身邊的椅子上,對王玄策招手道:“你也坐,怎麽樣,今日可還順利?”


    王玄策坐下,笑道:“正如先生所料,大部分人皆是遊移不定,不敢明目張膽的抗拒。不過張亮的那個侄子今天有些猛,單槍匹馬的便站了出來,這蠢貨想必是得到了張亮的某些囑咐,甚至說不定私下裏有些什麽交易。”


    杜楚客點點頭,不以為意道:“那不關咱們的事,他們願意交易什麽就交易什麽,但是想要跳出來當出頭鳥,就得做好挨打的準備。別看那些世家門閥暫時安穩,暗地裏早就達成了協議要抗拒此次的拆遷,正好將這隻自己蹦出來的雞宰掉,嚇唬嚇唬那些心懷鬼胎的猴子。”


    “下官明白,今夜就辦。”王玄策應道。


    杜楚客道:“一切按計劃行事就行了,區區一個張家蹦躂不起來,正好殺一儆百。”


    王玄策道:“喏!”


    程務挺瞪著牛眼,心說難怪你這瓜慫沒有當場翻臉,原來一切都是個陷阱,就等著誰傻乎乎的蹦出來,然後當做嚇唬猴子的那隻雞給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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