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落在長街之上紛飛四濺,繼而匯聚成流,整座長安城盡皆籠罩在雨幕之中,煙雨飄搖。


    馬車抵達竇家門外,街麵上已然匯集了不少馬車,在街邊停了一溜。


    房俊在家仆撐起的雨傘下剛剛下車,便有竇家人撐起傘接了過去。房俊抬頭,正好與撐傘的人四目相對,一時間盡皆錯愕。


    房俊嘴角抽了抽,“竇世兄,好久不見。”


    竇德威臉頰一陣扭曲,又驚又怒,卻也隻能生生忍著,幹巴巴道:“好久不見……”


    沒辦法,房俊帶給他的威壓實在太大,回想自己兄弟兩個盡皆被這個棒槌摧殘得慘不忍睹,導致名望大失,實在是並不怎麽美好的回憶。隻不過眼下竇家舉喪,人家親來吊唁,竇德威不敢過分招惹房俊,若是鬧起來丟人的還是竇家。


    何況他也不敢……


    房俊自然也不會在這會兒找竇德威的麻煩,衝著竇德威微微點頭,在傘下與他並肩進入大開的府門。


    進了大門,自有旁人前來迎接,竇德威轉身又邁入雨中,他今日的任務便是在府門外迎接來客。


    房俊抬眼望去,整座府邸已然一片縞素,白幡林立。


    竇家乃是大家族,在長安亦有多房定居,竇靜其實屬於偏支,與竇紹宣並不同支。不過這等喪事自然是舉族皆來,況且竇靜輩分不低,時常能夠見到竇家有名望的人物出出進進。


    在另一名竇家子弟的陪同之下,房俊趕去靈堂磕頭上香。房俊輩分不算高,但是他此次乃是代表房玄齡趕來吊唁,雖然與諸多竇家子弟素有舊怨,卻沒人敢疏忽他。


    再者說,堂堂京兆尹、帝王婿,又有誰敢疏忽輕慢?


    竇靜長子親來招待,這是個眉目疏朗的文士,滿麵沉痛之色。


    房俊便說道:“逝者已逝,節哀順變。家父本應親來吊唁,隻是近日偶然風寒,抱恙在床,不良於行,隻能由小弟代替前來,為竇伯父奉上一柱清香、兩幅挽聯,還望世兄見諒。”


    竇靜長子微微搖首,語氣清淡道:“二郎見外了,家父與房相相交多年,豈會在意這凡俗之禮?房相年歲也不小了,身子骨要緊,若是冒雨前來吊唁致使病情加重,竇家焉能安心?還請二郎回府之時致以問候,大唐離不得房相,陛下也離不得房相,滿天下的百姓更是離不得房相,還望房相保重身體,好生將養。”


    房俊微微頜首,誠摯謝過。


    兩人客氣幾句,竇靜長子告辭,前去招待來客,自有家仆帶著房俊前往靈堂不遠的一處跨院,稍事歇息。


    房俊正欲邁步,便見到李孝恭一身皂色衣袍腳步匆匆而來,身後還跟著次子李晦。房俊便停下腳步,想要等李孝恭吊唁之後一同前往跨院。


    雨勢不減,將竇家豎起的白幡澆得蔫噠噠的緊貼在竹竿上,雨聲已然掩蓋不住一陣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至於這些哭聲裏到底有多少真心、有多少假意,卻是外人不得而知……


    等到李孝恭出來,見到房俊侯在門外等他,便走到近前點點頭,說道:“本王身體有些不適,就不在這裏多待了,先行回府請禦醫診診脈,便讓犬子在此替我。隻是這小子眼高手低,難免說話行事丟人現眼,還請二郎多多看顧一些。”


    房俊忙道:“自家兄弟,何須客套?郡王還是保重身子要緊。”


    李孝恭點點頭,地點、氣氛都不適宜談話,便淡淡說道:“待到過兩日無事,再去府裏詳談《農書》之事。”


    “喏。”


    房俊應了一聲,躬身禮送李孝恭離開,這才回身招呼李晦:“咱們去跨院歇歇,留在此處有些礙事。”


    李晦不置可否,神情有些古怪……


    他比房俊年長幾歲,向來都是同輩之中的佼佼者,兄長厚重木訥,他活潑靈動的性格顯然更受父親的疼愛,這都使得他性格之中頗為自負。可是剛剛父親說了什麽?


    讓房俊看顧自己一些……


    憑什麽!


    李晦與房俊沒仇,相反初次見麵彼此的印象還不錯,但是正因為李孝恭這一句話,使得李晦產生了逆反心理。


    他房俊不過是娶了公主受到皇帝的寵愛,又有房玄齡這位宰輔在身後推波助瀾這才坐上了京兆尹的位置,又有什麽可牛氣的?誠然,房俊的才華的確是冠絕大唐,可是也不至於就到得讓他來“看顧”自己的地步吧?


    李晦心中不爽,不過麵上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來,隻是在心中暗暗鼓勁,以後定然要世人皆知,某河間郡王府的二郎可絕對不比房家的二郎差到哪裏去……


    竇家的仆人撐起雨傘,護著二人來到不遠處的跨院,院內已然到了不少人,顯然都是前來吊唁的賓客被臨時安置在這裏。


    竇家乃是後族,竇靜更是資曆深厚頗有人脈,是以趕來吊唁的多是朝中大佬。


    房俊與李晦前後腳進到跨院正堂,李晦抬眼一掃,嘴角便微微翹起……


    “哎呦,江夏王叔幾時到的?小侄近日還想去府上請教呢,不想再此遇見。”


    正堂內人數不少,三三兩兩的圍聚在一起,小聲談話。竇家喪事,縱聲言笑自然不妥,是以堂內竊竊私語,頗為安靜。


    李晦一眼便瞅見在座的江夏郡王李道宗,綻開笑容,迎了上去。


    李道宗正與一位素袍玉帶的老者交談,聞言抬眼,見到李晦,便微微一笑:“賢侄是代替王兄前來吊唁?”


    李晦回道:“家父剛剛親來吊唁,不過身體略有不適,先行返回府中,命小侄暫且在此。”


    繼而,他衝李道宗身邊那老者躬身施禮道:“小侄李晦,見過宋國公。”


    這老者赫然便是朝中“清流領袖”之稱的蕭瑀!


    蕭瑀溫潤一笑,讚道:“河間郡王虎父虎子,小郎君頗有乃父之風,可喜可賀。”


    李晦心中得意,這可是蕭瑀啊!得到他一句誇讚可著實不易。


    眼眸轉動,笑道:“宋國公謬讚了,李晦如何敢當?”


    然後,他微微側身,抬手虛引,將身後的房俊讓了出來:“給王叔、宋國公介紹一下,這位便是房相次子,京兆尹房俊。”


    在他想來,李道宗那是皇族之中與乃父李孝恭並稱的無敵統帥,自然是與自己親近一些;而蕭瑀近年已然不怎麽上朝,漸漸有隱退之勢,房俊大抵是不認得蕭瑀的。況且作為江南士族的首領,必然與房俊之間頗有齷蹉……


    父親不是讓這個“棒槌”看顧自己嗎?


    那自己就借由這兩位來殺一殺房俊的威風……


    比我強?


    嗬嗬,起碼人脈上你比不得我這個皇族子弟吧……


    房俊卻是沒想到李晦的心思,從容上前,施禮道:“見過江夏郡王,見過宋國公。”


    李道宗嗬嗬一笑,起身拉住房俊的手,拽到自己身邊落座,笑道:“不是外人,何須客套?房相身子尚未痊愈?唉,這人一到了歲數難免時不時的染病,甚為子女,應當好生看顧才是。本王知道你京兆尹事務繁忙,可是公務再忙,亦不能忽視了至親。”


    他對房俊觀感極佳。


    不僅僅是因為兩人氣味相投彼此投緣,更是因為當初房俊勸阻李二陛下打消了與吐蕃和親之事,直接消弭了自家女兒遠嫁吐蕃的禍事……中原皇族的女兒,在繡閣之中嬌生慣養,如何受得了吐蕃那等苦寒之地?是以李道宗心中極是感激。


    說是救命之恩亦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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