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偏坐金鞍調白羽,紛紛射殺五單於!”


    “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平生多誌氣,箭底覓封侯!”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丈夫隻手把吳鉤,意氣高於百丈樓!”


    ……


    一首首熱血激昂的詩篇,在長安城內掀起滔天的波瀾!


    誰都知道房二郎“詩詞無雙”,“才高九鬥”,其筆下足可傳唱百世之名篇數不勝數,然而現在單單為了征兵便一口氣寫下如此之多的熱血詩篇,已然震撼整個士林!


    無論世家公子亦或是寒門子弟,盡皆被這些慷慨激昂雄渾豪邁之詩篇刺激等熱血賁張,興奮莫名!


    這世間引領潮流的是讀書人,而最易受到鼓動的,還是讀書人。


    讀書人可以追求權力禍亂朝綱丟了大明萬裏河山,讀書人也能前赴後繼斷頭留發不棄華夏衣冠……


    房俊這些驚天動地的詩詞一經麵世,便將大唐的讀書人骨子裏蘊含的華夏魂魄徹底激發!


    與無數貪圖軍餉免除賦役前往右屯營參軍的丁壯相對應的,便是數之不盡的讀書人……巍巍華夏,赫赫大唐,真是吾輩投身軍旅建功立業之時,怎能任憑這副身軀銷蝕在溫柔鄉,安樂窩,做一隻太平犬?


    *****


    李二陛下帶著馬周,李君羨,以及一身男裝英挺俊俏的長樂公主抵達玄武門外右屯營大營之時,便見到絡繹不絕的人流湧入大校場,人頭攢動,摩肩擦踵。


    看著那些青衫綸巾意氣飛揚的少年書生,李二陛下使勁兒的眨了眨眼,差點以為是自己眼花……


    “怎會又如此之多的書生前來參軍?”


    李二陛下抑製不住心中詫異,低聲詢問。


    馬周與李君羨茫然搖頭,不能解答。


    “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縱然大唐崇尚軍功,武將的地位極高,民間也將參軍的健兒視為鄉裏的驕傲,但絕非人人都奮勇參軍把為國捐軀視為至高無上的榮耀。


    道理很簡單,當兵容易死……


    “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況複秦兵耐苦戰,驅不異犬與雞。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縣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


    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是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


    杜甫的《兵車行》大概還得一百年才能寫得出來,但道理卻是相通的,盛唐之時百姓從軍尚且如此艱苦,更何況是百廢將興的初唐年間?


    對於普通百姓來說,軍功是很遙遠的東西,一場戰役下來,普通士兵屍橫枕籍埋骨沙場,軍功卻隻能成就那些高級將領們的進身之階,榮耀之路,又與那些大頭兵有何幹係?


    留下一條小命能夠歸去侍奉父母再見妻兒,便已經是洪福齊天……


    除非朝廷征發的兵役,否則沒人願意主動去當兵。


    更別說那些向來自認為“人上人”的讀書人了,世家門閥的子弟有著武勳的傳統,進了軍隊便是中高層的將領,打仗的時候躲在後麵監督兵卒們衝鋒陷陣,見勢不妙掉頭就跑乃是常態,又有幾個當真馬革裹屍為國捐軀?


    從古至今,從來沒有讀書人願意去當一個隨時隨地都能陣亡沙場的大頭兵……


    然而現在,這些書生一個個滿臉興奮又是怎麽回事?


    ……


    “懷德兄,幸會幸會!”


    “原來是仲明賢弟……”


    大營門口,兩個青山綸巾的少年書生走了個碰頭,紛紛驚喜的打著招呼。


    “懷德兄亦是前來參軍?”


    “正是,昨日被房二郎幾篇詩作感染,心中激蕩難平,故而作別父母,投身軍伍,執三尺劍蕩平群倫,以遂生平之誌。說起來與賢弟久未碰麵,該不會也是前來參軍?”


    “哈哈,兄長累世豪族簪纓之家,尚能舍卻富貴報效家國,小弟赤貧如洗身無長物,又何惜這一身血勇滿腔熱血?寧做百夫長,勝作一書生!小弟學業不精,仕途無望,若是他日長纓在手,或許能拚一個封侯拜將封妻蔭子,反正家中尚有兄長照料,縱是血濺疆場,亦不枉生爾為華夏子孫!”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附近前來參軍的青壯盡皆神情激動,齊齊附和。


    那懷德兄卻臉色怪異,悄悄將他拉到一旁,正巧站在李二陛下幾人旁邊,低聲說道:“賢弟之言謬也!恕愚兄直言,爾不過是在私塾讀過幾天書,更無家世背景可以依靠,在軍中又豈能得到重視?沒有家族在背後撐腰,縱然是天大的功勳,又如何輪得到你的頭上……”


    一旁的李二陛下聽的清清楚楚,威威蹙眉。


    這是實言,雖然聽上去令人很是不爽……


    那“仲明賢弟”卻不以為然的笑笑,道:“兄長之言才是謬也……那房二郎自從出仕為官以來,便一直與世家門閥相鬥,從來都不賣世家門閥半點麵子。你認為在房二郎手底下,還會發生那等功勳戰績皆被世家子弟搶占的事情麽?所以,反倒是小弟要勸兄長一句,咱倆雖然身份迥異地位差別,但是正因為兄長出身名門,在房二郎的軍隊裏,卻更不容易得到照應……”


    懷德兄愣了一愣,大笑道:“賢弟之言有理,是為兄淺薄了,能夠寫下‘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的房二郎,又豈會同吾等世家沆瀣一氣,貪墨軍功?不過賢弟有一言,為兄不敢苟同。為兄亦是七尺男兒,又豈是仗著家族背景才能立於這天地間?咱們便一起參軍,並肩作戰,三千裏外覓封候!”


    “哈哈,兄長果然豪氣幹雲光明磊落,能與兄長相交,乃是小弟之福分!自該守望相助,一起闖下一番功業!走,咱們同去!”


    “同去,同去!”


    兩人相視大笑,把臂一同前往報名點。


    李二陛下看著兩人挺拔的背影,心道現在房二那廝的名望居然這麽高?


    自己當初以他為刀,作為打壓世家門閥的“急先鋒”,卻不料竟然使得這廝在民間的聲譽這般崇高……


    “謔!”


    忽然一陣驚呼從大校場中傳來。


    “娘咧!做了多少個了?”


    “一百多了吧?這人神了,剛才那個引體向上,就做了一百多。”


    “我特麽做個五個就胳膊發抖,這人太厲害了!”


    許多尚在排隊等候選拔的青壯聞聲都向著西邊一處報名點湧過去,人頭攢動,不時發出一陣陣驚呼。


    李二陛下心底好奇,便回頭對李君羨道:“咱們過去看看。”


    李君羨道:“喏!”


    這麽多人,擠是擠不過去的,李君羨當即拿出“百騎司”的腰牌,扔給身後僅僅跟隨保護陛下安全的幾名百騎。


    那幾名百騎接了腰牌,分出三人走在前頭,手裏擎著腰牌,分開麵前的青壯,一邊往裏擠一邊大聲道:“‘百騎司’辦事,閑人回避!”


    前邊被擠的青壯回頭待要發怒,卻見到那一方白玉雕琢團龍紋飾中間刻了“百騎”兩個字的腰牌,臉色一變,一句話也不敢說,趕緊閃開避玩一旁。


    誰不知道“百騎司”乃是皇帝的爪牙鷹犬?


    萬一招惹了這幫凶人,那肯定是吃不了兜著走……


    人群像是被中分的潮水一般,自中間閃出一條通道,李君羨擋在李二陛下身前,李二陛下背負雙手跟在後邊,看著驚慌閃避的人群,低聲哼了一聲,道:“李將軍當真好威風,好煞氣!”


    李君羨心裏一跳,腦門兒汗都出來了……


    心說“百騎司”這般煞氣,那也不能怪我呀!


    可是這會兒卻連辯解的心思都沒有,兩眼不停的掃視著周遭的人群,雖然都是前來參軍的關中子弟,可誰知道這裏頭有沒有心懷叵測之輩混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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