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隊駛進軍港,百姓、腳夫們懷著激動的心情漸漸散去,但是商賈卻沒走。


    這些走南闖北的商賈最是眼明心亮,分明見到了艦隊最後跟著的一艘艘貨船……水師出征,為何會帶著貨船?隻有一個答案,此行獲得了大批繳獲的物資!


    這可是大肥肉啊!


    自古以來,軍隊繳獲的物資不知道滋養了多少豪奢天下的富商,一般情況下,這等繳獲物資皆會以低於市價的價格發賣,畢竟軍隊不是商販,不可能也沒工夫去跟商賈斤斤計較討價還價,若是在軍中有人脈,那麽恭喜你,無數的錢財等著你!


    當初李靖率領大軍北擊突厥大獲全勝,繳獲的牛羊俘虜數以十萬計,關中多少商賈一夜暴富,積累下十世家財?


    所以,軍隊的繳獲,曆來便是商賈們眼中最肥的肥肉,沒有之一!


    隻是當船隻盡皆進入軍港之後,卻遲遲不見有華亭鎮的官員出麵,兜售繳獲物資……


    房俊自然看到了成群結隊的商賈,這些人像是蒼蠅盯上血肉似的,一個個貪婪的嘴臉明晃晃的掛著“我要發財”的字樣。


    不過,這回還真就沒有什麽繳獲……


    自倭國運回來的黃金早已運到長安,新羅王城卻是不曾踏足,畢竟人家不僅是要內附,更要禪讓王位,總得給人家留一些家底吧?再者說,往後若是當真敕封皇子前往新羅為王,到了地頭發現新羅庫府空空蕩蕩,被他劫掠一空,這可就算是結仇了……


    所以,此行之繳獲基本為零,至於艦隊後麵的那些貨船,裝載的皆是蘇我明太販賣而來的倭人奴隸。


    不過這些奴隸他並不打算發賣,眼下大唐各地都開始轟轟烈烈的基礎設施建設,修築水利溝渠、營造道路城池,總不能都讓大唐百姓去幹吧?一些危險的地段,完全可以讓奴隸拿命去填……


    因此,這些奴隸他會帶去長安,交給工部與少府,由他們具體安排。


    *****


    回到久違的衙署,泡在滾燙的熱水裏,海上航行帶來的疲憊盡數驅散。


    房俊覺得原主的身體素質簡直好的出奇,不僅身強體健力能舉鼎,恢複能力更是一流,無論多大的疲累,隻要稍稍歇息一陣,便能立即恢複體力,生龍活虎。


    於是他就明白了一個道理,有些事情不是你弄得猛、弄得深就行的,一味猛打猛衝,反而會適得其反。


    有的時候,一些花架子,更能讓人甘之如飴……


    跑了個熱水澡,換上一套整潔幹爽的常服,簡單的用過一頓膳食,便沏了一壺茶,慢慢的呷著,等著水師整頓一番,派遣幾艘戰船押送那些努力,同時護衛他返回長安。


    門外傳來腳步聲,至門口處戛然而止,然後想起裴行儉的語聲:“卑職有事啟稟。”


    “哦,進來吧。”


    房俊放下茶杯,看著裴行儉自門外走入。


    此時的裴行儉,早已褪去了當初的青澀,那個豪橫河東、縱馬長街的紈絝子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麵容俊朗、沉穩幹練,步履之間沉緩有度,眉目之間精明淩厲。


    頗有幾番未來明相的風采……


    房俊深感欣慰,沒有什麽是比曆史上的名臣在自己的調教之下,一步一步綻放出本屬於他的光彩,更讓人感到愉悅的事情了。


    “守約,快坐,喝茶。”


    房俊親自給裴行儉斟茶,滿臉微笑。


    裴行儉受寵若驚,連忙上前,側著身子坐在房俊對麵,雙手接過茶杯:“多謝侯爺……”


    然後淺淺的呷了一口。


    房俊愜意的坐在哪裏,微笑問道:“最近市舶司發展的如何?”


    裴行儉恭聲道:“一切順利,原本江南士族出身的商賈們各個埋怨商稅繁重,說什麽市舶司與民爭利,乃是亂國之政,朝廷若是不加遏製,改弦更張,恐怕民心渙散,天下板蕩……結果陛下一紙詔書,全天下盡皆征收商稅,那幫平素跳來跳去的家夥,反倒是不吭聲了,乖得不得了。蓋因侯爺攻略倭國、新羅,為大唐貨殖打開了廣大的通道,隻需將大唐尋常之貨物販賣至倭國、新羅,以至於南洋諸國,所獲之利,便是以往之數倍乃至於十數倍。這等情形之下,誰若是再敢不安分,一旦被市舶司吊銷其海貿之執照,損失則必然以萬萬計,誰敢不聽話?”


    海貿的執照,就是懸在天下商賈頭頂的一把刀,誰被吊銷了執照,便再無海貿之權利,那等損失,誰也無法承受。


    而江南士族支持的商賈,乃是天下最財雄勢大的一群,隻要他們安分守己,餘者皆不足慮……


    房俊冷哼一聲,道:“這幫人吃慣了嘴,到了嘴裏的肉就不想往外吐,帝國上下,人人平等,種地需要納稅,養船需要納稅,畜牧需要納稅,為何偏偏經商就不能納稅?還不是那些個世家門閥高官顯貴們在背後支撐,天下商賈經商之所得,十之七八最後都流入那些人腰包。就不信他們為了區區商稅,還敢扯起造反不成?”


    商稅,自古以來就是朝廷征收的難點。


    別看自管仲收魚鹽之利、徼山海之業開始,商稅便成為統治者垂涎的肥肉,事實上及至漢朝鹽鐵官營,也並未真正使得天下商賈繳納所應承擔的賦稅,蓋因商賈固然低賤,但是其背後卻盡皆是高官顯爵、世家門閥予以支持,朝廷想要收繳商稅,那便是與這些人口中奪食,於是便鼓搗出什麽“與民爭利”之類的說辭鼓動天下,好像隻要朝廷征收商稅,那便是與天下人作對……


    三百六十行,照章納稅,那是每一個公民應盡的義務,憑什麽你商賈就能例外?


    眼下商賈以及其背後的支持者,固然因為貪圖海貿而不得不忍痛割肉,但是房俊相信,隻要機會出現,這幫貪得無厭之輩,必然會在此跳起來,聯合抵製商稅。


    這是社會問題,也是法製問題,更是體製問題,一時半會兒的,房俊也解決不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最起碼眼下洶湧而來的商業大潮,能夠短暫的吸引世家門閥的目光從土地上移開,暫緩土地兼並帶來的壓力,給廣大百姓一個喘息的時機。


    待到手工業真正興盛起來,天下大部分財富再不是盡皆產於土地,那時候才能真正解放勞苦大眾……


    裴行儉繼續說道:“今歲華亭鎮的百姓收入喜人,雖然周圍多是灘塗鹽堿地,水稻的種植麵積不過三千餘畝,但畝產盡皆達到三石以上,算得上是豐收。而莊戶們在家中紡織羊毛布,收入卻是田地產出的五倍以上!現如今,華亭鎮的羊毛布不僅遠銷周邊諸國,甚至銷往運河兩岸,尤其是北地商賈,今冬幹脆隻販賣羊毛布便賺的流油!”


    聞聽,房俊甚為歡喜。


    發展手工業,是使得農民擺脫土地束縛的必要手段。


    隻要手工業發展起來,農民即便失去土地,已能夠有一個謀生的方式,甚至比種地的前途更好!長此以往,失去土地的農民幹脆轉而進入城市,從事手工業,農村的人口大量減少,以往貪婪苛刻的地主老財們就得懵逼——空有良田萬頃,卻無人替他耕種……


    土地是肯定不能閑置的,怎麽辦呢?


    隻能減少佃租,來吸引農民為他耕種土地。


    這就形成了一個良性循環,終究有一天,當地主老財們發現耕種土地的利潤遠遠不及從事手工業、畜牧業等等生意,他們便會將祖祖輩輩都死死釘在土地上的目光移開。


    當他們不再為了土地,而去迫害、壓榨農民,新的時代便到來了……


    當然,想要達到這個目標,需要朝廷持之以恒的政策,以及大唐一如既往的對周邊諸國保持威壓,使之成為大唐商品的傾銷地,獲得龐大的利潤。這個過程有可能是二十年,有可能是五十年,甚至是一百年兩百年……


    但隻要今日種下種子,終有一日,會收獲果實。


    裴行儉忽而頓住,想起前來的目的,道:“侯爺,先前水師返航之際,與江堤之上發生一起鬥毆事件,當事人盡皆被官署羈押,經過審訊,乃是因為受害者出言不遜,誣蔑於侯爺您,左右百姓氣不過,將其摁倒在地,揍了一頓,隻是流了一點鼻血,傷勢並無大礙,隻是那人卻不肯離去,非得讓幾個百姓賠償湯藥費……卑職見那幾個百姓皆是莊戶,都是熟人,家中也並不富裕,且又是聽聞有人出言誣蔑於侯爺,這才仗義出手,這等情形應當予以鼓勵,故而便由鎮公署出錢,賠償了事。”


    房俊點點頭。


    雖然從裴行儉的話語之中便聽出他有所偏袒,但一方麵是自己人,一方麵是外人,又非是嚴重之後果,如此處理,倒也沒有什麽不妥之處。


    法理不外乎人情,誰又能真正做到秉公執法、毫無偏袒?


    隻是看著裴行儉神色有些古怪,房俊不禁好奇,問道:“還有後續?”


    裴行儉苦笑道:“侯爺英明……那被打之人得了賠償,依舊不肯離去,且自報家門,乃是薑穀氏後人,此次前來華亭鎮,乃是欲尋到侯爺,以報橫刀奪愛之仇!”


    房俊兩隻眼珠子瞬間瞪大!


    薑穀氏?


    這可是上古族裔啊!


    然而……橫刀奪愛一說,卻是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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