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夷男可汗的嫡子,拔灼的身份便是排在兩位同母兄長突利失和大度設之後天然的薛延陀可汗繼承人。


    雖然非是嫡長子,前頭更有一位庶長兄曳莽,但是身為夷男可汗的兒子,草原上人盡稱頌的豪傑,又豈能對可汗之位毫無覬覦之心呢?他的兩位兄長突利失與大度設已經被大唐皇帝冊封為小可汗,雖然意在分裂夷男可汗父子親情,使得薛延陀內部爭鬥愈發激烈,但終究是大唐的一份肯定與支持,這已然使得拔灼落在了後麵。


    現在他的父汗更是當著他麵,承諾將可汗之位傳給契苾何力,這讓拔灼臉上的表情幾乎凝滯僵硬。


    心裏更是悲涼又憤怒……


    他知道父汗一直看不慣他。


    暴戾、凶悍、魯莽、涼薄……這些都是他的缺點,他自己也承認,並且從來不認為有何不妥,若非是這樣的性情,他又如何在猛士如雲的鐵勒諸部當中被稱為第一勇士?


    現如今薛延陀能夠統領鐵勒諸部一統漠北,這其中亦有他拔灼的一份力!


    若非盡皆忌憚他的暴戾殘酷,以父汗那種崇尚漢家禮儀的性格,如何能夠降服草原上桀驁不馴的戰士?


    結果這反倒成為他不受待見的罪狀……


    拔灼很是不忿。


    薛延陀是草原上的豪雄,信奉的是強者為尊、勝者為王,不是漢人那種嫡長子繼承製的一套!


    論才能、論武功、論聲望,他拔灼樣樣拔尖,甩出幾位兄長不知凡幾,為何就得不到父汗的肯定與鼓勵呢?


    現在更意欲將可汗之位傳給契苾部的人……


    若是那樣,薛延陀還是薛延陀呢?


    恐怕等到父汗一死,薛延陀就得改名叫做契苾汗國了!


    而他們這些薛延陀的王子,下場定然一個比一個淒慘……


    難道父汗當真老糊塗了,居然做出這樣昏聵的決定?


    忍了又忍,拔灼終究還是沒忍住……


    “父汗,所謂人各有誌,既然契苾叔叔鐵了心的追隨大唐皇帝,不願依附於薛延陀,您有何必強求呢?依孩兒之見,不是朋友,便是敵人!何須在此徒費口舌,不若幹脆將契苾叔叔的頭顱斬下,呈送給大唐皇帝,既成全了契苾叔叔忠於大唐皇帝之決心,亦能夠讓大唐皇帝見識到吾薛延陀之強大!現在大唐所有兵力盡皆調往遼東,東征一觸即發,不若趁其朔州空虛,命孩兒率領大軍直出白道,與二哥匯合,直接攻陷雁門關突破長城,直入其河東腹地,直搗關中,再演當年頡利可汗兵臨長安、飲馬渭水的一幕!”


    拔灼氣勢熊熊,據理力爭。


    契苾何力在一旁聽得眼皮子直跳,這小狼崽子,真狠呐!


    張口閉口契苾叔叔,殺氣卻毫不遮掩,一心想要致我於死地!早知如此,當年你尚在繈褓之中的時候,老子怎地不將你摔死……


    夷男可汗聞言,頓時嗬斥道:“放肆!你契苾叔叔與我乃是少年好友,多少年的交情,縱然最終不同陣營,亦不可刀兵相見!再者說,大唐之強盛,焉是汝這等黃口孺子可以體悟?大唐富有四海,兵強馬壯,決不可正麵為敵,否則必然重蹈突厥之覆轍,有亡國滅種之虞!”


    他是真的生氣。


    這兒子有勇無謀,簡直沒腦子啊!


    大唐是何等強盛之國度,豈是薛延陀可以相抗?惹急了大唐,傾國之力來攻,老子就是下一個頡利可汗!


    拔灼下首一個梳著亂七八糟小辮兒的老者淡淡的瞅了拔灼一眼,毫不掩飾譏諷之色,開口道:“三王子勇冠三軍,乃是薛延陀的英雄。但是戰略之事,您卻是知之甚少,可汗派遣二王子出兵漠南,隻是為了脅迫大唐答允和親之事,豈能當真大打出手?這一點,您還是得跟您的大兄多學學。光長力氣不長腦子,那是蠢人才有的情形。”


    他口中的大兄,並非是夷男可汗的嫡長子突利失,而是庶長子曳莽……


    拔灼這暴脾氣,如何受得了他這番冷嘲熱諷?


    當即大怒道:“梯真達官,你個老不死的眼裏可否還有上下尊卑?老子乃是父汗的兒子,非是低賤的奴隸,焉敢如何辱我?”


    這個老東西是父汗的心腹,跟了父汗幾十年,父汗對其言聽計從。


    可這老貨卻是曳莽那個野種的堅定支持者,時時刻刻不忘在父汗麵前貶低他們兄弟,抬高曳莽。


    他眼中殺氣騰騰,若是任由這個老貨從中作梗,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離間蠱惑,說不得這可汗的位置就得從他們三個嫡子手裏飛走了,落入曳莽那個野種的手中。


    話說回來,這老不死的對曳莽如此忠心耿耿,難不成當年的傳聞屬實,這人真跟曳莽那個風騷的母親有一腿?


    梯真達官倒也不惱,隻是冷笑道:“您還知道自己是可汗的兒子?可汗雄風赫赫威震漠北,薛延陀在他手上威服草原,群雄蟄伏,南接大磧,北至俱倫水,皆為薛延陀汗國之版圖!雄才偉略不遜於草原上自古以來的任何一位雄主!可是您看看您……嘖嘖嘖……除去虐待奴隸,苛責部屬之外,尚有何等功勳可以讓我甘心敬服?”


    拔灼一張臉黑裏透紅,眼珠子快要冒出火來,拍案而起,戟指大怒道:“老匹夫,以為吾不敢殺你乎?”


    梯真達官一臉冷笑:“敢,還有什麽是您三王子不敢幹的事情?吐迷度前腳領著族中精銳隨著二王子南下定襄,您後腳便將他的女兒劫掠至營帳之內糟蹋了,非但如此,還殺人滅口、毀屍滅跡,真當神不知鬼不覺?他日若是回紇反叛,您便是罪魁禍首!”


    拔灼麵色大變,大聲狡辯道:“放屁!休要在此血口噴人!吐迷度之女自己走私,豈能賴到吾頭上?”


    梯真達官哼了一聲:“回紇牙帳在單於庭,您當真以為您率領親兵晝伏夜出潛入餘吾水東岸,就無人見到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您既然口口聲聲稱自己乃是薛延陀的真豪傑,卻連自己做的事都不敢承認?”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老匹夫,你分明就是血口噴人、栽贓陷害,有能耐拿出證據,否則老子今日就剁了你的腦袋!”


    ……


    契苾何力眨眨眼,看著吵鬧不休的兩人,心想這怎地一轉眼的功夫,事情便從我身上扯到這裏了?


    這拔灼還真是個草包啊,連梯真達官這麽淺顯的打岔都弄不明白,還急赤白咧的爭辯……


    你爭辯個啥?


    縱然你一身都是理,難道還能爭得過薛延陀第一智者梯真達官?


    “閉嘴!”


    一身絲袍、溫潤慈祥的夷男可汗終於忍無可忍,猛地一拍桌案,瞪著拔灼怒叱道:“豈有此理!吐迷度在漠南為我薛延陀率軍作戰,回紇戰士為我薛延陀出生入死,結果你卻在背後做出這等人神共憤之事?豎子,欲求死乎?”


    拔灼嚇得趕緊離席,跪倒在地,求饒道:“父汗息怒……”


    夷男可汗豈容的他多說,上前一腳將其踹翻,怒道:“孽子!老子一世英名被你敗壞不說,還埋下汗國禍亂之根源,簡直罪無可恕!念在你這些年亦算是功勳不少,饒你不死,帶著你的部族奴隸,給老子滾去北海為汗國牧馬,即刻出發!若敢耽擱,老子殺了你!”


    麵對暴怒的夷男可汗,拔灼一肚子委屈無處述說。


    不就是糟蹋了一個回紇女子麽?


    誰叫吐迷度那個混賬不肯將女兒嫁給我,誰叫那女子貌若天仙?


    我堂堂薛延陀汗國的三王子,難道不應該所有被我看上的女子都應該歡天喜地的自己走進我的帳篷,任我寵幸?


    還特麽回紇禍亂汗國……


    就算真有那麽一天,關我屁事?


    誰不知道回紇人最是桀驁不馴,最是兵強馬壯?


    夷男可汗瞪著一臉不忿的拔灼,怒道:“趕緊給老子滾!”


    “是……”


    拔灼心裏又是淒涼又是憤怒,卻不敢分說,隻得連滾帶爬的走出帳篷。


    轉身之際,卻是狠狠的瞪了梯真達官一眼,殺氣騰騰……


    老東西,給老子等著,此仇不報枉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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