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家發生的這一幕絕非特例,就在這個晚上,幾乎所有的關隴世家都或多或少的上演了類似的劇情。


    次子、庶子平素不受待見,人生淪為家族的附庸,但這些人並非沒有野心、沒有能力,一旦被他們找到那一個突破桎梏的契機,便會奮盡所有能量去衝開人生的枷鎖,平步青雲、海闊天空。


    這種事情幾乎在世家門閥之中從未曾斷絕過,一代又一代優秀的前輩開創出家族的一個又一個分支,那些被廣為流傳的事跡則激勵著現在那些被家族用作抵製房俊之武器的次子、庶子們,令他們奮起抗爭!


    一夜之間,所有關隴世家雞飛狗跳!


    ……


    李二陛下愜意的半躺在花房之中的搖椅上,微微眯著眼,身邊案幾上放著一個盛滿冰塊的食盒,裏頭鎮著一碗酸梅湯。


    李君羨站在李二陛下麵前匯報著城中各家上演著的鬧哄哄的鬧劇,一邊敘說著,一邊偷偷觀摩陛下的臉色,見到陛下麵容平靜,心裏微微踏實……


    待到李君羨說完,李二陛下這才睜開眼,隨意問道:“各家都有什麽反應?”


    李君羨道:“反應不一,有的將鬧事的次子、庶子禁足,嚴厲懲戒,有的打法去城外亦或別處的產業,算是流放了,有的次子、庶子脾性剛烈,見到族中絕不鬆口,幹脆一怒之下拂袖離去,半天的功夫,京兆府便接了十幾張狀告家族請求分家另過的狀紙……”


    李二陛下微微頷首,旋即笑了起來:“謔!這麽熱鬧?”


    拿起食盒中冰鎮的酸梅湯喝了一大口,心情顯然很好。


    房俊這缺德的招數,果然管用,朕什麽也不用做,隻要站在一旁看戲就成……


    李君羨心中腹誹,陛下這笑容看上去實在是有些幸災樂禍。


    喝了酸梅湯,酷熱的暑氣愈發消散了幾分,李二陛下愜意的伸個懶腰,叮囑道:“準備好車駕,明日朕前往九成宮度假。”


    李君羨應道:“喏。”


    李二陛下抬眼瞅了瞅,又問:“前些時日讓你安頓的番僧,如今是何情況?”


    李君羨略一遲疑,道:“已然安頓在九成宮一處僻靜的殿宇,末將按照其要求,已然多做籌備,不敢有一絲疏漏。”


    想了一下,一咬牙,低聲道:“陛下,那番僧來路不明,所宣揚長生之術亦是虛無縹緲,豈可輕信?再者說,去年那番僧所煉製之丹藥,便使得陛下大病一場,如今安能再蹈覆轍?為陛下龍體計,為帝國安危計,末將懇請陛下三思!”


    他不得不勸諫。


    對於李二陛下,他心中充滿尊敬愛戴,誓死效忠鞠躬盡瘁,即便時不時的想要逃離這個“百騎司”大統領的位置,可依舊兢兢業業不敢有一絲懈怠。


    尤為重要的是,他一直覺得那天竺番僧故作神秘、所言虛無,萬一陛下服食其所煉製之丹藥出了什麽意外,拿他李君羨就是千古罪人!


    自己身死尚且小事,若是陛下出了意外導致整個帝國動蕩飄搖,甚至種下亡國之禍根……


    百死莫贖其罪矣!


    “行啦,朕心中有數,勿要聒噪,速速去準備車駕便是。”


    李二陛下不耐煩的擺擺手。


    李君羨心中暗歎一聲,唯有躬身領命:“喏!”


    看著李君羨走出去的背影,李二陛下有些愣愣出神,好半晌,才幽幽歎了口氣,緩緩搖首。


    李君羨的擔心,他又何嚐不知?


    隻是如今歲月消逝,年歲漸老,身體機能的下降速度非常之快,不僅時常染病身體羸弱,精力尤其不濟,以往整夜批閱奏折直至通宵達旦,翌日依舊可以在朝堂之上揮斥方遒指點江山,將一眾大臣收拾的俯首帖耳,言出法隨,莫言不從,現在若是熬上一整夜,怕是就得大病一場……


    老驥伏櫪,英雄遲暮,這令人從心底感受到一股歲月如水、命運難逃的悲涼。


    尤為重要的是,隨著精力的漸漸消退,朝堂那些個以往戰戰兢兢唯命是從的大臣們,開始漸漸的有了別樣的心思。這種江山即將逃出自己掌控的緊迫感,是李二陛下這樣的絕代帝王絕對不能接受的。


    長生之術固然虛無縹緲,但是世間長壽之人卻屢見不鮮。


    能夠長生不老固然最好,即便不能,在那番僧所煉製丹藥的調理之下,延年益壽總該是沒有問題的。


    至於上一次服食丹藥之後大病一場……李二陛下固執的認為那隻是一場意外。


    人在麵對困難的時候,總是會不自禁的往最好的情況去祈盼。


    誰都覺得悲劇一般不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自己是幸運的那一個,天底下無數的人孜孜不倦的去追求成仙飛升之道,從未見過有成功者,但是依舊有人前赴後繼,堅定的相信自己即將成為飛升的那一個……


    歎了口氣,喝了一口酸梅湯,將王德叫過來,吩咐道:“去給房俊傳個話兒,那份名單既然張貼在了書院山門,那就別揭下來了,就按照那份名單招收學員吧。另外,放出話去,這些跟家裏鬧得不可開交的次子、庶子,朕感念他們為國盡忠、報效君王之恒心,所以隻要他們能夠在書院之中刻苦進修,將來學有所成,朕定然會予以厚待,委以重任!”


    王德連忙應聲道:“喏!”


    心中思忖:這下子,那些個出身關隴的貴族門怕是腦袋又得大了一圈兒……


    房俊隻是拋出一張名單,便能夠引起那些個次子、庶子們的強烈反彈,如今皇帝公開承諾會對這些人予以重用,那還不得鬧翻了天?誰敢阻攔他們進入書院,誰就是他們的仇人!


    而且很明顯,這些人之間怕是有一些暗中的串聯,否則一個個的怎麽敢同族中父兄長輩如此強硬?


    甚至還有人將狀紙遞送到京兆府,真是瘋了……


    華夏自古以來的規矩,隻要有長輩在世,子孫不得分家,這雖然從未曾錄入律法典籍成為法度,卻是約定俗成。但凡是子孫分家另過的,要麽是子孫犯了大錯被長輩驅逐,要麽是子孫能耐太大分府立戶,似這般自己嚷嚷著非得要分家出去的,那可是要被輿論戳脊梁骨視為不孝的。


    但是眼下整個長安城的輿論都同情那些個吵鬧不休的次子、庶子,認為各個門閥不應當因為政治鬥爭的緣故,來犧牲這些年青人的前途……


    這該不會又是房俊背地裏搞出的事情吧?


    有好戲瞧了。


    王德心思複雜,領命而去。


    王德剛剛走出去,一身道袍清麗無匹的長樂公主與絳色宮裝明媚俊秀的晉陽公主攜手聯袂而至。


    見到兩個一樣鍾靈毓秀的閨女,李二陛下心中愁緒瞬間不翼而飛,精神一振,笑嗬嗬道:“打扮得這般隆重,這是要去哪兒?”


    晉陽公主鬆開長樂公主的手,蝴蝶一般飛到李二陛下身邊,攬住李二陛下的手臂嬌憨道:“過幾日乃是長樂姐姐的壽誕,姐姐打算去城外的道觀準備一些齋菜,宴請諸位兄弟姊妹。”


    李二陛下還沒來得及心疼這個自由多病的小女兒,聞言愕然,抬頭看向長樂公主,問道:“為何跑去城外道觀?為父已然命宮中開始籌備,怎麽也要隆重一些才行。”


    長樂公主上前,清麗的俏臉滿是溫婉的笑意,柔聲道:“女兒乃是和離之婦,不好大操大辦,免得惹人閑話兒。而且女兒也不耐煩那等熱鬧的場麵,不如就將兄弟姊妹們邀請了去終南山的道觀,山中清涼以避暑氣,遠隔俗務,不染塵囂,酒菜簡單一些,大家一起聊聊天相處幾日,想必定然很溫馨。”


    李二陛下想了想,頷首道:“倒也不是不可,兄弟姊妹們時常聚一聚,聯絡一下感情,彼此更貼心。隻不過房俊那廝就不要邀請了,那棒槌脾氣犯起倔來,指不定又跟誰打起來,好生生的一場宴會,別被那廝給攪合得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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