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也好,世家也罷,後宅之中打壓爭寵乃是常態,其間之詭異危險,絲毫不亞於一場刀光劍影的戰爭。


    勝者高高在上,睥睨後宮。


    敗者黯然失落,打入冷宮。


    最可怕不是失敗者有可能一生都要在消沉淒涼之中度過,就連她們的子女都要因此而投閑置散,無法得到重用,喪失所有繼承家業的希望。


    晉王妃固然年幼,但是生長於世家門閥,對於那些失寵的女人見過的實在是太多,她明白自己一旦被晉王所猜忌、疏遠,王府裏那些妖豔的貨色一定會奮力爬到自己頭上,無所不用其極。


    所幸,晉王李治並沒有這樣的心思……


    到底是明媒正娶的正妃,少年夫妻恩愛繾綣,見到晉王妃淒惶垂淚,便伸手將其拉起,握著她纖秀的玉手,輕聲道:“本王並未有埋怨王妃的意思,隻是想要王妃清楚,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你我夫妻一體,早已與王氏並沒有太大的牽扯,還要本王好生生的,你便是最最尊貴的晉王妃,可一旦本王出了什麽差池,縱然你是王氏之女,下場亦是可見。所以,不要去聽從那些心懷叵測之人的蠱惑,所有的一切本王都心中有數。咱們就在這晉王府中過著神仙眷侶的日子,低調謙遜,遠離紛爭,好好的保護住自己,才能看得見光明燦爛的未來。”


    晉王妃擦了擦眼淚,一雙眼眸漸漸明亮起來,她聽明白了李治話中之意。


    使勁兒點點頭,反手與郎君緊緊相握,乖巧道:“嗯,臣妾什麽都聽殿下的。”


    李治笑起來,牽著她的手走下亭前石階,輕鬆道:“你隻需好好的當你的晉王妃,將後宅安穩下來,外麵的事情自有為夫料理。為夫固然不敢自詡‘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但對於外間形勢,卻盡在掌握。”


    “嗯。”


    晉王妃輕輕應了一聲,抬起雙眸,充滿愛慕崇拜的看著身邊俊朗英挺的晉王李治。


    李治寵溺的刮了一下她秀挺的鼻尖,笑道:“現在,給為夫準備文房四寶,為夫寫一道奏折,懇求父皇準許咱們去驪山別苑避暑,這關中實在是太熱了!”


    眼瞅著婚事臨近,房府上下都在籌備婚禮事宜,雖然隻是納妾,用不著敲鑼打鼓八抬大轎,但女方好歹也是新羅公主,身份地位放在那裏,應有的禮節一個也不能少。


    尤其是新羅內附,身為新羅王室的真德公主雖然並無實權,但政治地位卻無限拔高,幾乎與李氏皇族的郡主無異。


    大唐必須向外界昭示對於內附之王族的重視與優待,這是政治需要,即便是李二陛下亦會時不時的召見善德女王與真德公主,一應需求無所不應。


    所以這場婚禮雖然不可能比得上當初高陽公主下嫁之時那般奢華隆重,但是相比蕭淑兒嫁入房家之時的低調,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宮裏特意派來幾名禮部的官吏,指導房家上下籌備各項事宜,整個府裏被指派得團團轉。


    高陽公主不耐煩這些,帶著兩個孩子徑自去了終南山長樂公主的道觀躲清靜,武媚娘則瞅著這股子熱鬧心煩,當初她是被皇帝賜給房家的姬妾,哪裏曾有過這等排場?蕭淑兒進門的時候還好,蕭家懂得做人,一應理解盡皆簡化,如今這闔府上下全力操持的模樣,怎能不讓武媚娘羨慕嫉妒?


    再是胸襟寬廣的女人也受不得這個,更何況武媚娘從來都是什麽大度之人……


    蕭淑兒則將自己鎖在院子裏,讀讀閑書寫寫詩詞,與世無爭恬淡嫻靜,仿佛一切都置身事外。


    房俊受不得禮部官員指導這個教訓那個的囉嗦勁兒,實在是不耐煩了,衝著兩個禮部官員發了一通邪火,將兩人嚇得戰戰兢兢唯恐遭來一頓老拳,隻能看著房俊揚長而去,搬去了書院居住……


    書院背倚青山,麵朝昆明池,風吹過煙波浩渺的水麵泛起波浪,洗去了暑氣,滿是清涼的吹拂到書院之中。


    坐在涼風習習的亭子裏,沏上一壺龍井,捧著書卷細細品讀,日子簡直不要太逍遙……


    不過正所謂“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也”,他這邊倒是逍遙自在,許敬宗心裏難免不平衡。


    書院草創,至今尚未開課,一應雜務堆積如山,縱然是許敬宗這等能力卓越之輩,亦是忙得混頭脹腦腳打後腦勺,結果剛剛處理完成一樁事務,一出門便見到房俊優哉遊哉的捧著書卷在涼亭裏打盹兒,心氣兒頓時就不順了。


    憑什麽呀!


    你是司業,書院之中除去掛著一個“大祭酒”頭銜的李二陛下之外,數你最大,結果你當起了甩手掌櫃,把所有籌備事務都丟給我,這有點過分了吧?


    雖然知道房俊不好惹,棒槌脾氣指不定何時發作,可心裏的怨念終於壓製不住,抬腳走進了亭子。


    亭子緊鄰著一條潺潺的小溪,水流清澈,溪畔花樹夾雜青草茵茵,距離書院的辦公場所不遠,平素那幾位“博士”就喜歡到此處取了溪水煮茶閑坐。


    房俊正捧著一本書,眼睛閉著,腦袋一晃一晃的打盹兒,聞聽到身邊腳步聲向,迷糊間抬起頭來,見到是許敬宗,渾然沒在意對方陰沉不忿的臉色,打了個哈欠隨意道:“原來是許院丞,書院之中無事可忙麽?倒是有閑心到這裏坐一坐。”


    許敬宗差點氣得鼻子冒煙兒,我特麽過來坐坐,你就問書院之中是不是沒事可做了,可是你一天到晚的遊手好閑,怎地就不管書院之中的事情是否都做完了?


    豈有此理啊!


    不過麵對房俊這個棒槌,他著實從心眼兒打怵,也不敢當麵質疑,隻能悶悶說道:“二郎倒是好興致,山風徐徐溪水潺潺,品茶讀書心境悠然,真是羨慕啊!可惜老夫一聲勞碌命,哪裏及得上二郎逍遙自在?”


    房俊正迷迷糊糊,絲毫沒有意會到許敬宗話語裏滿滿的酸氣,下意識道:“勞碌命啊,過得充實……那邊尚有新茶,許院丞自去燒水沏茶,喝完了再去幹活。某實在是困頓不堪,打不起精神,這等天氣就得好生睡一個午覺才行啊……”


    許敬宗鬱悶得不行,這是真傻還是裝傻呢?


    沒奈何,隻得拎著茶壺去溪邊取了水,回來放到爐子上燒開,自顧自的沏了一壺茶,喝了一盞,慢慢品味著唇齒之間的回甘,感受著涼風拂體水聲淙淙,身邊花樹隨風扶搖,遠眺昆明池煙波浩渺,頓感胸臆暢然。


    人生至此,似乎遠離塵囂,就連精神都得到了一種升華。


    回頭看看靠在亭子柱腳上閉眼睡覺的房俊,許敬宗愈發覺得心裏不平衡,憑什麽老子累死累活,你就在這裏睡大覺?


    不過也隻能抱怨幾句,直指其非是不敢的,但心裏的怨氣終究南平,便伸手將那個裝滿了極品龍井的玉質茶葉罐放入懷中……


    想了想,又掏了出來,從一旁拿過房俊的一本書,輕輕撕下來兩頁,將茶葉罐中的茶葉倒空,小心翼翼的用書紙包好,揣進懷裏。


    拈了幾塊碟子裏的糕點,喝了一壺茶,似乎心境也平複了不少,然後將裝著糕點的碟子故意打翻,任由糕點跌落在地上,這才起身,撫平衣服上的褶皺,腳步輕快的出了亭子,回去繼續忙碌書院的事務。


    ……


    房俊一覺睡了小半個時辰,睜開眼瞧見亭子裏唯有自己,想來許敬宗已經走了,便揉著眼睛爬起來,覺得有點口渴,晃了晃茶壺發現已經空了,便拎著茶壺跨國亭子一側的欄杆,站在溪邊石頭上灌了一壺水,回到亭子燒水。


    等待水開的時候覺得有些餓,去找自己帶來的糕點,那是晉陽公主上午打發宮裏的內侍給送來的,卻發現裝糕點的碟子打翻,糕點灑落一地,幾隻烏黑的大螞蟻正歡快的晃動著觸角,拚命的將糕點碎屑往洞裏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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