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天人感應”呢?


    簡單來說,就是天和人同類相通,相互感應,天能幹預人事,人亦能感應上天。若天子違背了天意,倒行逆施不仁不義,上天就會出現災異進行譴責和警告;如果勤政愛民政通人和,上天就會降下祥瑞以鼓勵……


    孔子作《春秋》,認為災異是國君失德而引發的,他曾說:“邦大旱,毋乃失諸刑與德乎?”,又勸國君“正刑與德,以事上天。”


    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


    這就是“天人感應”學說……


    簡直就是懸在皇帝頭頂的一柄利劍。


    皇帝若是幹了什麽壞事,天降警示予以懲戒,自然心中發虛,趕緊改邪歸正;可有時候明明什麽都沒幹,照樣狂風暴雨地震海嘯,倒黴的還來一出日食或者月食這種“頂級”的災禍,豈能不感到憋屈?


    古往今來的帝王對這個“天人感應”的學說咬牙切齒、恨之入骨,可儒家門徒對此深信不疑,誰敢質疑誰就是倒行逆施、逆天而行,即便是帝王提出質疑,亦要瘋狂撕咬一番,務必令帝王認識到自己從錯誤。


    李二陛下便是如此。


    嗯,他不是那種啥都沒幹所以覺得冤枉,而是壞事兒幹了不少心中發虛,每有災禍便心中惴惴,唯恐群臣脅迫他頒布一份“罪己詔”……


    聽聞到房俊提出這一切都是自然現象、非是人力能夠幹預的論點,李二陛下心中歡喜。


    好女婿啊……


    趕緊責成李淳風推算日食、月食的發生時間,這正是太史局的職責所在,隻要能夠證明房俊所的對,“天人感應”這柄利劍就可以被李二陛下丟進茅廁,再也不受氣。


    李淳風的確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數學家,學究天人這個詞匯就是對他最好的注解。


    很早的時候他就在測算日食、月食的規律,隻是心中沒底,所以執行得也不夠堅決,隻是自己閑來無事予以測算,無論規模、準確度都差的很遠,是以一直未能有所成果。


    如今聖旨頒下,李淳風立即召集天下算學大家齊聚太史局,更發動整個太史局的力量共同測算日食、月食之規律。


    事實上,漢代的《三統曆》當中就有對於日食的推算,認為日食的發生具有一個一百三十個朔望月的周期,但是這個周期隻是一個粗略的預計,並不能確定日食、月食發生的準確時間。


    在《三統曆》的基礎上,李淳風深入研究,通過阿拉伯數字的運算,卻是越算越迷茫,道路似乎是正確的,但是總會有這樣那樣的誤差導致結果的不一致。


    既然不一致,那麽就代表是錯誤的。


    可問題究竟出在哪兒呢?


    最後這些大唐最高水準的算學家們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時間的誤差……


    簡單來說,就是因為曆法不夠完善,導致測算出現太多誤差。


    想要準確的測算出日食、月食的時間,當務之急,便是重新完善一套全新的曆法,而完善曆法的先決條件,便是擁有一個更加精確的時間測量儀器——將一天分為十二個時辰的日晷是不合格的,因為對於黃道的測算數字表明,一天的時間並非完整的十二個時辰,或者多一些,或者少一些……


    如何製作一個更精確的儀器來丈量時間呢?


    李淳風再一次展示了驚人的科學天賦。


    ……


    “陛下請看,這就是微臣研製的新式測量時間的機關……”


    書院山中溪水之畔的這座房子內,李淳風向前來視察的李二陛下講解他的新機器。


    “初始時樞輪被左、右天鎖抵住輪輻,整個樞輪無法轉動,當注入壺中的水到一定重量,格叉就托不住受水壺,開始下降,格叉下降,受水壺也隨之下降,裝在壺側的鐵撥牙就向下擊開關舌。關舌拉動聯在其上的天條,天條再拉下天衡的天權端;天衡天關端隨之抬起,帶動天關,打開左天鎖;左天鎖打開,則樞輪被允許在受水壺中水的重力作用下轉過一輻……周而複始,一擒、一縱,一收、一放,故而微臣為其命名為擒縱機。”


    素來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此刻如觀天書,一臉蒙蔽……


    不過隨著水流驅動,整座擒縱機緩緩運作,最後作用在刻度之上,每隔一刻擊鼓,每隔一時辰撞鍾,漸漸有所領悟。


    房俊更是在一旁驚為天人……


    娘咧!


    這特麽不就是撞鍾麽?


    真是天才啊!這等原理好像是直到僧一行建造出水運渾天儀的時候才發明出來,是李淳風更厲害,還是這等原理實則早已問世,隻是一直未能應用?


    房俊沒有答案,不過他看著這個原始的撞鍾,忽然腦中閃現過一些記憶……


    “這台機器極其精妙,原理更是洞悉天機,隻不過齒輪長久使用之後難免磨損,則導致刻度的前進緩緩滯後,這看似很微小的誤差,但是對於測量時間來說,則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這話說出來,等於是否定了李淳風的一切功績,有些不合時宜。


    但是房俊覺得對待科學,就要秉持嚴謹的風氣,不能因為人情等等因素有所謙讓。


    李淳風雖然身在官場,但本質卻好似一個更接近科學家的道家子弟,並未因為房俊的出言無狀而惱怒,隻是苦笑道:“貧道自然知曉這個道理,但也隻能用更堅固的精鋼去製造齒輪,盡量減小誤差。”


    李二陛下蹙起眉,背著手,瞪著房俊,不悅道:“這等機器已然可稱其為巧奪天工,太史令功不可沒,豈容你在此挑三揀四予以否定?真有能耐你就造一個更好的,否則就老老實實閉嘴,待在一邊。”


    他早就被這座精密的機器所征服,哪怕心中對房俊很是寵信,卻也見不得他在這邊雞蛋裏挑骨頭。


    房俊無語,您這話怎麽說的?


    典型的“你行你上,不行別嗶嗶”!


    發現問題就要提出來,人後集中力量解決問題,這才是謹慎的科學觀,而不是明知缺陷而搪塞敷衍。


    李淳風則眼睛一亮,拉住房俊的手,欣喜道:“難道二郎有更好的辦法?休要在意貧道之顏麵,隻要二郎有更好的辦法,即便是親手砸了這擒縱機又有何妨?”


    一幹太史局的官吏都在一旁虎視眈眈,沒有人對房俊的挑毛病感到憤怒,因為他們都知道之所以能夠有這個擒縱機的出現,還是依靠著人家的算學理論,否則即便造出來,誤差也會使得它的存在毫無價值。


    況且天下誰人不知,房俊最是精擅於這等奇技淫巧的東西……


    房俊瞄了一眼李二陛下,既然您說我“你行你上,不行別嗶嗶”,那咱還真就得給您展示一下什麽叫做超越時空的科技!


    他擼了擼袖子,指著那擒縱機說道:“這機器構造之精密,已然堪稱前無古人,隻是齒輪的運轉會導致誤差漸漸增大,乃是不爭之事實。所以,可以沿用這個原理,但是將齒輪換做一個鍾擺。”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李淳風一頭霧水:“鍾擺為何物?”


    房俊:“……”


    是啊,天底下一座鍾都沒有,又有誰能知道什麽是鍾擺呢?


    既然連鍾擺是何物都不知道,又有誰能知道什麽叫做“等時性”呢?


    哎,科學剽竊的道路,任重而道遠呐……


    他看了看四周,取過四個釘子,又拿來兩根線,將線截成一般長短,然後分別在兩頭綁上釘子,將一頭的釘子釘在門框上,另一端垂下。


    大家呆愣愣的看著門框上垂下的兩根線,各自下麵墜著一個釘子……


    這是要幹啥?


    房俊一手握住一個釘子,其中一個舉起到九十度的位置,另一個則隻有三十度,然後一起鬆手。


    “大家請看,注意這兩個釘子每一次擺動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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