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上已經發生過一次的錯誤,房俊豈能容忍再次發生?


    他對於吐蕃的野心知之甚詳,對吐蕃所謀求的利益更是再清楚不過,絕對不會容許再一次被吐蕃得逞,做出養虎為患的蠢事。


    相互試探了半天,雙方都緊咬住自己的底線不鬆口,房俊覺得沒必要跟祿東讚糾纏下去,便微微頷首,道:“既然大相認為唐軍不堪一擊,那麽在下也無話可說,便請大相暫居此處,等到吐蕃讚普派遣的侍者到來給您傳信之後,咱們再談也不遲。”


    言罷,他起身離席,施禮道:“驪山瓜果飄香,黃河鯉魚肥壯,正是饕餮美食匯聚之時,大相不妨盡情享受,在下尚有公務在身,現行告辭,閑暇之時再來與大相暢談。”


    說完,也不待祿東讚挽留,一甩袍袖徑自離去。


    隻留下祿東讚依舊跪坐榻前,目瞪口呆。


    哪有談判是這樣的?


    總歸是要你來我往、討價還價的嘛,似這般一言不合便甩袖離去,簡直聞所未聞!


    當然,他也從房俊這般強硬的姿態之中,意識到可能他所言不假,阿拉伯人當真大敗虧輸、铩羽而歸了。


    祿東讚拈著茶杯,陷入沉思,片刻之後又忍不住懊惱起來。


    若非這一路上耽擱太多,未能在阿拉伯人開戰之初便抵達長安,此刻焉能這般被動?恐怕不僅僅是自己不相信安西軍能夠重挫阿拉伯人,就連唐人自己也對這一戰信心不足。


    隻要自己能夠早一些抵達長安,威逼利誘之下,說不定唐人就答允了吐蕃的條件。


    真真是錯失良機啊……


    *****


    從驛站出來,房俊原本打算去書院看看的,可是肩胛上的傷處隱隱作痛,唯恐抻裂感染,隻得入城回府。


    武媚娘去了城南碼頭,高陽公主帶著蕭淑兒入宮請太醫為其診脈安胎,金德曼去了她姐姐的居處,諾大的後院居然安靜得很。


    俏兒見到房俊蹙著眉很是難受的樣子,趕緊上前伺候他脫去衣服,解開傷口的紗布,見到新生的皮肉隱隱泛紅,趕緊跑去將府裏的郎中叫了過來。


    郎中仔細檢查一番,認為並無大礙,不用謹慎起見,還是用消毒過後的小刀將泛紅的皮肉稍稍割開一些,見到內裏並未化膿,這才徹底放心,重新給他仔仔細細的敷上傷藥,包紮起來。


    將將包紮完畢,便見到房玄齡負著手走了進來。


    郎中連忙上前見禮,見到房玄齡隨意的擺擺手,這才告退。


    俏兒伺候房俊穿好衣裳沏好茶水端過來,也回避去內宅,堂中隻剩下父子二人。


    房玄齡呷了一口茶水,關心問道:“傷口不妥?”


    房俊搖頭道:“隻是有點難受,小心為上嘛,請郎中看一看,並無大礙。”


    不是他怕死,這年頭的醫療衛生狀況實在是太過低劣,等閑外傷還好,稍微有感染之症狀,都意味著小命難保,即便最後救回來,也等同於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兒。


    房玄齡鬆了口氣,如今房家的希望全都在這個次子身上,也不能疏忽大意。


    旋即,他才詢問道:“跟衛尉寺爭奪軍法審判之權,是陛下的意思?”


    “是孩兒建議,然後陛下允準的。”房俊實話實說,不敢有所隱瞞。


    房玄齡微微蹙眉,道:“如今你風頭太盛,何苦去跟關隴那些個人硬碰硬的打擂台?到了你這等地位,還是要韜光養晦、穩紮穩打才好,不能還如以往那般赤膊上陣,影響太大了。”


    房俊微微頷首,道:“孩兒謹記。”


    不是他不懂得這個道理,而是誰能料到獨孤覽居然親自出馬,而且一路耍賴,將崔敦禮弄得措手不及、無計可施?


    他是不得不親自出馬,否則難以擺平獨孤覽。


    不過房玄齡緊接著又說道:“這一次做得還算不錯,軍法審判之權乃是重中之重,若是沒有這個權力在手,兵部就不能徹底的掌控全軍,還說什麽統禦天下兵馬?隻是關隴那些人素來將這個權力視為禁臠,絕對不會容許旁人插手,更遑論橫插一刀、將之奪走?往後朝堂之上,還是應當小心應對,謹防那些人狗急跳牆。”


    房俊默默點頭。


    很顯然,房玄齡也意識到了軍法審判之權的重要性,更看出這其實就是李二陛下對於關隴集團的打壓之策。


    沒有了軍法審判之權,衛尉寺便形同虛設,關隴集團賴以維係的根基再次鬆動幾分,勢必會導致內部權力爭奪的不滿,距離分崩離析或許也就不遠了。


    呷了一口茶,房玄齡緩緩說道:“明年開春,東征即將開始,屆時你還是坐鎮長安,協助太子監國,穩守京畿為好,不管遼東有多少功勳,不要眼饞,要知道輕重緩急。”


    房俊蹙眉問道:“父親可是聽說了什麽?”


    誰都知道東征便是一場功勳的饕餮盛宴,見者有份、近者沾光,隨隨便便一個功勳都可以封妻蔭子、光耀門楣,這等盛事,身為兵部尚書焉能視若不見,任其從手邊溜走?


    更別說此次東征,水師勢必會成為一路強軍,承擔著更為重要的任務,隻要房俊能夠參與指揮,戰後論功行賞,所獲必定豐厚。


    如今房玄齡居然要他白白放棄這份功勳,那肯定是意識到了屆時長安或許會有異變發生,能夠危及到房俊的地位,甚至是人身安全……


    房玄齡沉默了一下,喟然道:“倒是並未聽說什麽,隻是你屢次三番的針對關隴貴族,甚至將他們逼迫到崩潰的邊緣,難道那些人會坐以待斃不成?他們自數百年前崛起開始,便左右著中樞朝局,興一國滅一國等閑事耳,如今瀕臨困境,定然奮起反擊,說不得就會鋌而走險,兵行險招。”


    房俊大吃一驚,失色道:“難不成他們還敢造反?”


    “哼!”


    房玄齡瞪了他一眼:“這些人就是在造反與立國之間攫取利益,北魏如此,大隋如此,難不成到了大唐,就改邪歸正了?狼行千裏吃肉,狗行千裏吃屎,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吃夠了這等手段的好處,又豈能驟然改變?沒什麽是他們不敢做的,非但敢做,而且做起來勢必毫無顧忌。”


    房俊沉吟不語,雖然心中警覺,但是對於房玄齡的話卻也不敢太過相信。


    畢竟曆史之上,李二陛下駕崩之後晉王李治依靠關隴貴族的支持登基為帝,坐穩江山之後便支持武媚娘對關隴貴族動起了刀子,且大開殺戒,連關隴領袖的長孫無忌都給流放黔州,說是半路上自縊身亡,然而事實真相又有誰知道?


    當真是殺得人頭滾滾,根基深厚的關隴貴族從此一蹶不振,直至大唐亡國也未能再現祖先榮光,恢複鼎盛之時的盛況。


    可即便如此,也未聽聞關隴貴族敢於造反……


    難不成如今隻是略施打壓,關隴貴族們就能意識到窮途末路,敢於拚上一切謀朝篡位?


    房玄齡見到兒子麵現狐疑,便搖了搖頭,語重心長道:“莫要以自己的心思去揣摩別人,你認為不可能之事,或許在別人看來隻是尋常而已。關隴集團太強大了,他們自持軍功,素來行事無所顧忌,沒有什麽是他們不敢幹的。當初侯君集謀反,你以為就隻是侯君集利欲熏心、逆天而行?這背後若是沒有關隴貴族的蠱惑甚至於支持,老夫的名字都可以倒過來寫!”


    房俊點頭認同。


    當初李二陛下也認為侯君集隻是被推出來的倒黴蛋,事實上若是侯君集沒有當場身死,緊隨其後便會有人跳出來予以支持,隻不過侯君集死在陣前,使得某些人謀劃的後續一時間無法施展,隻能被迫夭折。


    事後李二陛下氣惱不已,卻連查都不敢深查,便可見這背後的力量必然非同小可,連李二陛下這等雄才大略的君王都投鼠忌器,唯恐逼得對方鋌而走險,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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