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聞言直起身,上前一步,笑道:“正是如此。不過下官聞聽趙國公亦是剛至府中,為何便如此匆匆離去?您與高家那可是至親,高四郎更是您的表弟,如今血染西域、為國捐軀,實乃吾輩之楷模,您這般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怕是有些不妥吧?昔日申國公位居廟堂之上,您可是視若親父、執禮甚恭,如今申國公致仕告老,權柄不在,您便這邊勢利敷衍,若是被外人瞧見,難免說您心性涼薄、人走茶涼……更有甚者,萬一有人誤會高四郎之死與您有關,是您心存愧疚、做賊心虛,故而不敢再高四郎靈前久留,那可就說也說不清了。”


    長孫無忌麵色鐵青,忿然瞪著房俊。


    老子就知道遇上這個混賬沒好話,結果想躲也沒躲開……


    周圍高家人聞聽房俊之言,頓時一臉驚詫,不知如何是好。


    自家家主與長孫無忌這些年彼此齷蹉、頗有不和,闔府上下盡皆知曉,但是必經長孫無忌也是當年在高府生活過的,與一般的至親不同,在高府下人眼中簡直與自家人無異。


    故而雖然近年兩家關係逐漸疏遠,也有不少關於長孫無忌的種種傳聞,但高家上下對於長孫無忌依舊親近且恭敬。


    但是“人走茶涼”這等想法不少人心裏都有,否則如何解釋正是從家主致仕之後,兩家的關係才漸漸疏遠?


    當年高士廉風頭正盛、大權在握的時候,長孫無忌那可是人前人後執子侄禮,無時無刻不是恭恭敬敬。


    至於高真行之死與長孫無忌有關,那更是駭人聽聞。


    雖然都知道正是長孫家子弟貪墨軍功,這才導致高真行未能及時等到援軍增援,最終慘死在數十倍於己的敵軍刀下,可若說這背後乃是長孫無忌的陰謀,誰敢信?


    長孫無忌冷言看著高家人疑神疑鬼,心中怒極,衝著房俊喝叱道:“房少保如今亦是朝廷重臣,焉能如以往紈絝子弟一般信口開河?老夫不欲與你一般見識,往後還當謹言慎行為好!”


    言罷,長孫無忌便在家將簇擁之下匆匆離去。


    他知道房俊絲毫不怕他,當著高家人的麵前什麽話都敢說,弄得他反駁也不是,任其胡說八道更不是,隻能匆匆離開,眼不見心不煩。


    至於房俊的話語……說出去有幾個人相信?


    就算有人相信,沒有真憑實據,又能將他如何?


    長孫無忌絲毫不懼,隻是不厭其煩而已。


    房俊這個小王八蛋總是有能耐每次都撩撥得他肝火旺盛、大發雷霆,但正如房俊拿他沒法子一般,他同樣也拿房俊沒轍,暗地裏的手段使了也不止一次兩次,可每次都能讓房俊化險為夷,反而自己這邊損失慘重……


    一來二去的,若無十足之把握,長孫無忌也不願意輕易去招惹房俊。


    眼瞅著長孫無忌匆匆離去,高家上下算是重新認識到了房俊如今的威風——那可是長孫無忌啊,雖然如今被陛下猜忌,權柄大不如前,可單單一個當朝功臣第一的資曆,又有誰能讓他避之唯恐不及?


    高士廉次子高至行問詢匆匆自內宅迎出,見到房俊,趕緊上前見禮。


    房俊拉起高至行的手,沉聲道:“高四郎為國捐軀,乃是吾輩軍人之楷模,今日特來吊唁。”


    高至行感激道:“房少保一心為公,能夠將陷害四郎之凶手明正典刑,使得四郎在天之靈得以告慰,高家上下,感激不盡!”


    這份感激的確是出自真心。


    誰都知道長孫光乃是長孫家子弟,而衛尉寺素來便是關隴貴族的“後花園”,因有軍法審判之權在手,袒護關隴子弟簡直肆無忌憚。若是沒有房俊這一次將軍法審判之權搶走,連夜審訊長孫光之後迅速定罪,翌日清晨便梟首示眾,說不得衛尉寺那幫子家夥便能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終推出兩個小嘍囉當替死鬼,高真行那才是死的冤屈。


    房俊忙道:“職責所在,不敢居功。”


    高至行又說了幾句感激的話語,便在前引路,引著房俊入府祭拜吊唁。


    看著堂中靈位,香燭繚繞,房俊頗為感慨。


    他與高真行算是不打不相識,一度相看兩相厭,互相視為仇寇一般。但是不久之前高真行前去書院鬧事,與房俊大醉一場,兩人之間倒是頗有些惺惺相惜。


    之後高真行毅然放棄長安的錦衣玉食,前往西域軍中從軍,倒是令房俊刮目相看。


    隻是沒想到這個在長安任意妄為的紈絝子弟,到了安西軍中居然搖身一變,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漢!


    以一隊之兵力,膽敢阻斷數十上百倍的敵軍,自知必死而死戰不退,這豈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大唐虎賁,不外如是!


    令人油然而生敬意。


    上了香,高至行引著房俊前往後堂拜見高士廉,跨過一道月亮門,高至行問道:“聽聞吐蕃大相祿東讚已然抵達長安,攜帶吐蕃國書覲見陛下,禮部以及鴻臚寺卻遲遲未能接到相應的通知,不知房少保可知其中內情?”


    但凡外國官員攜帶國書覲見皇帝,事先都要由專門的衙門予以接待,一般來說,似祿東讚這種等級的使節,是要由鴻臚寺與禮部一起接待的。


    除去鴻臚寺本身的“外交部”職能之外,禮部尚有一個“主客郎中”負責掌管夷族覲見及外國賓客接待之事,高至行便是禮部下屬的“主客郎中”。


    祿東讚已然抵達長安好幾日,但是始終隻有兵部前往與其接洽,鴻臚寺以及禮部始終未能接到命令前往接待,這與禮節不符,導致這兩個衙門莫名其妙,渾然不知其中緣故。


    今日一早,門下省行文禮部,令其與鴻臚寺一起做好準備,接待吐蕃使者祿東讚。


    高至行以家中治喪為由,希望將此次任務交由他人,卻被嚴厲告知不得延誤……這其中必然有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內情,稍有不慎,非但無功,反而有過。故而眼下遇到房俊,高至行難免好奇心起,詢問一番。


    房俊低聲道:“番邦蠻族,不知禮義廉恥,趁火打劫敲骨吸髓素來被其視為正途,這等孤陋寡聞之輩,自然要將其好生冷落一番,否則不知天朝之威嚴,不知大唐之強悍,何來畏懼之心?”


    高至行亦是聰敏之人,一聽便知道其中緣由,恐怕此乃陛下之旨意,由素來強勢的兵部出麵與其接洽,讓吐蕃感受到大唐的強勢,將貪得無厭的心思收斂一些。


    而後再例行公事,由禮部與鴻臚寺出麵,祿東讚的威風已經被兵部殺得剩下不了多少,談判進程會非常順利。


    身為禮部主客郎中多年,高至行深知祿東讚是個多麽難纏的角色……


    當即低手一揖,低聲道:“多謝房少保告知!”


    看似房俊之言或許無關緊要,但是卻給予高至行一個根底,告訴他在於祿東讚打交道的時候要采取何等策略,即便是參與談判,也已知曉底線為何,自然可以從容應對。


    隻要嚴守底線,陛下自然滿意。


    哪怕最後談判不成,對於他來說都是大功一件……這份人情可不小。


    再加上將長孫光審判之後定罪,梟首示眾,算是間接替高真行報了仇,這回高家上下都算是欠了房俊的人情。


    房俊不以為意,道:“何足道謝?都是為陛下辦事,職責之內若是能夠予以方便,自然沒必要故作玄虛。”


    這是他素來行事準則,但是說起來簡單,放眼朝堂,又有幾人能有這樣的胸襟氣度?


    高至行重重點頭,再不多言。


    交談之間,兩人已經進了後堂,一進屋,便見到高士廉一身麻衣,立在堂中,見到房俊走進堂中,當即一揖及地,高聲道:“房少保為吾兒報仇血恨,將凶徒繩之以法,吾高家上下感激不盡,請受老朽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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