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李元景負手踱步而入,王福來頓時尷尬起來,也顧不得他話語之中的火藥味兒,連忙迎上前去,恭敬施禮,道:“王爺前來,奴婢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嗬。”


    李元景輕笑一聲,看也不看王福來,繞過他徑直來到桌前,瞅了瞅桌上的珍饈佳肴,微笑道:“如此山珍,美味絕倫,你這老奴居然不知道孝敬孝敬本王,的確有罪。”


    嘴裏說著話,眼睛卻瞅著房俊。


    房俊無奈,隻得起身施禮:“微臣見過王爺。”


    “嗬嗬,房少保將長安城攪合得天翻地覆,手上染滿了關隴子弟的鮮血,那些子弟隻因一時之頑劣,結果各個身有殘疾,躺在床榻之上輾轉哀嚎,下半生痛苦不堪,而您如今卻優哉遊哉的躲在這九成宮裏美酒珍饈、遊山玩水,難道就不會良心不安麽?”


    房俊臉上盡是驚愕之色,驚奇道:“王爺說得哪裏話?微臣奉公守法,從不曾做下違法之事,您所謂的慘狀,與我何幹?”


    李元景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房二郎頂天立地,居然敢做不敢認?”


    房俊道:“王爺說笑了,大唐以法治國,誰有罪誰無辜,乃是有三法司判定,豈能主觀臆測呢?若是依照王爺的意思,那萬一有人懷疑您陰謀篡位、私藏兵甲,您難道就得認罪伏法、自戕以謝天下?”


    ……


    一旁的王福來低眉垂眼,聽著這兩位唇槍舌劍有來有往,嚇得一聲不敢吭,身上冷汗涔涔。


    心裏暗暗叫苦,咱這個小太監好不容易攀附一下權貴,您荊王殿下橫插一杠子算怎麽回事兒?著實討厭得緊。


    李元景忍著怒氣,額頭青筋直跳,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房俊:“信口雌黃,汙蔑皇族親王,你可知該當何罪?”


    房俊兩手一攤:“微臣隻是舉例而已,王爺何故信以為真?難不成您做賊心虛。”


    “哼!”


    李元景怒哼一聲,就在房俊以為他會反身退走之時,這人居然一甩袍袖,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房俊一愣,抬眼去看王福來,兩人麵麵相覷。


    ……不請自來,極為惡客,這麽不要臉的麽?


    可說到底人家也是大唐親王,李二陛下的親兄弟,王福來打死不敢惹,即便是房俊也不可能無視皇室顏麵將之攆走……


    房俊無奈,隻得落座,王福來則殷勤的命人取來酒盞碗筷,一邊給李元景添酒,一邊賠笑道:“王爺您可當真是貴客,非是奴婢怠慢不知禮,實在是未敢親自登門去請您。”


    李元景捋著胡須,皮笑肉不笑:“怎麽,你這酒菜房二郎吃得,本王就吃不得?”


    王福來麵上賠笑,心裏卻瘋狂吐槽:您與房二郎有什麽恩怨,何必將咱這個小太監牽扯進來做筏子?


    卻是一絲不快都不敢露出來,惶恐道:“王爺何出此言?奴婢貪杯,想著閑來無事便整治了一點酒菜,恰巧房少保前來,是個有口福的,並非奴婢前去相邀。”


    李元景道:“也就是說,房少保是個有福的,所以趕得上這美酒佳肴,本王卻是個沒福氣的?”


    王福來:“……”


    我特麽不說話了行不行?


    太監是皇室家奴,他或許可以在房俊麵前隨意一些,但是麵對李元景卻不敢有一絲一毫的不敬,否則下場淒慘。


    他添酒布菜,一句話也不敢說。


    房俊舉杯,微笑道:“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有福之人,知足常樂也。王爺身負皇族血脈,已然是天下最尊貴之人,當知足惜福,心平氣和,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方可以長久。”


    一旁的王福來又開始冒汗了,恨不得將腦袋塞進褲襠裏,心想這房二當真是個棒槌,怎地什麽話都敢說?人家已經貴為親王,您還說人家不知足,再不知足難道要造反篡位嗎?


    今天真是背字當頭,本以為借機結交房俊,作為自己在宮外的奧援,往後朝廷有什麽變動自己也能多一個靠山,而且這位在宮裏也是有幾分能量的,卻不想被李元景追上門來破壞了機會……


    李元景握著酒杯的手頓了一頓,眼神深邃的瞅著房俊,一字字說道:“你知不知自己在說什麽?這番話語若是落入旁人耳中,怕是就要治你一個惡意構陷皇室宗親的罪名,本王就算此刻提刀殺了你,陛下麵前亦可交待。”


    誣陷親王,這的確是罪不容赦的死罪。


    然而房俊一臉驚詫,反問道:“微臣說了什麽?不過是向您講述知足常樂的道理而已,難不成王爺您認為知足常樂不對,人這一生就要勇於登攀,永遠不局限於眼下的成就,向著更高的地方矢誌不渝的勇敢前行?嗯,是微臣褻瀆了王爺的雄心壯誌,自罰一杯,望您海涵!”


    言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李元景氣得差點摔杯子,神特麽勇於登攀、矢誌不渝!


    身為一個親王,已然是天底下除去皇帝之外最最尊貴的身份,就這樣還不知足,非要向著更高的地方勇敢前行……你幹脆指著鼻子說我想要造反不就得了?


    他瞪著房俊半天,極力壓製著自己的怒氣。


    這廝不僅拳腳了得打架從來不敗,嘴上功夫也不遑多讓,屢次在朝堂之上麵對那些禦史言官、朝堂大臣而不落下風,自己與之相比差了不止一籌,口舌之爭實在是自取其辱。


    心裏這麽想著,便喟然一歎,舉起酒杯狠狠的將酒灌下,長長籲出口氣,道:“當年汝等與吾交好,吾將汝等視若自家子侄一般,百般關照千般籠絡,誰能想到有朝一日居然分道揚鑣,反目成仇?世事滄桑,人心難測,奈何,奈何!”


    瞅著李元景一副唏噓感歎、傷春悲秋的模樣,房俊有些無語,這是在指責咱忘恩負義了?


    可你自己難道就不清楚,你接觸這些小輩的目的根本就不單純?甚至最後牽連的房遺愛、杜荷、李恪等人盡皆身死。


    難道就咱就隻能被你指使,一旦看穿了你的險惡用心故而及時抽身,那便是不仁不義?


    簡直荒謬!


    房俊對李元景絕無半絲好感,這人誌大才疏、貪婪成性,且自私自利、好高騖遠,毫無半分人格魅力,卻偏偏自以為身為大唐皇族,便是天上星宿下凡,自當有一番蓋世功業等著他去開拓進取,不甘於區區親王之位,而是心心念念奢望能夠重演當年玄武門之事,一朝逆而篡取,成就霸業……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


    曆史上這位荊王殿下密謀多年,終及貞觀一朝也未敢發動,直至李二陛下駕崩他才躍躍欲試,結果被高宗李治當頭一棒給敲懵,一杯毒酒賜死。


    最倒黴的還是房遺愛,因為先前有高陽公主與辯機和尚的私情在先,鬧得沸沸揚揚丟進了皇室顏麵,所以李治幹脆將房遺愛推出來,說是他“密謀篡位擁立荊王”,實乃罪魁禍首,結果被擁立的李元景隻落得一個從犯的罪名,雖然難免一死,卻保存了皇室臉麵,畢竟臣子造反與親王造反的性質天差地別。


    房俊輕歎一聲,道:“微臣甘於平凡,順其自然,王爺乃人中豪傑,有猛虎之氣,微臣豈能高攀?不過有道是貪之與足,皆出於心。心足則物常有餘,心貪則物不足。貪者,雖四海萬乘之廣,尚欲旁求;足者,雖一簞環堵之資,不忘其樂。王爺已然尊貴至極,自當縱享人生,何須苦苦思慮,貪心不足?德不配位,必有災殃,王爺當好自為之。”


    一旁的王福來雙腿發軟,差點跪下去。


    娘咧!你當著一個親王的麵直指起居心不良、意欲篡位,這真的好麽?!這可是當今陛下的親兄弟啊!


    李元景更是勃然色變,一掌拍在桌子上,拍案怒斥道:“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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