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抿了一口酒,夾了口菜放進嘴裏,沒去看杜荷震驚的神情,半晌才說道:“誰知道呢?不過你還是要多加小心,有備無患。”


    杜荷徹底陷入震驚。


    他不傻,從李承乾的口吻當中便已經嗅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一旦房俊遭遇刺殺,必將掀起一場波瀾,而如果被刺客得手,房俊身死,那麽整個朝廷上下都將遭受一場激烈的震蕩。


    眼瞅著東征在即,這個時候誰敢引發朝堂的震動,誰就是李二陛下的敵人,什麽情麵都不會講,後果極其嚴重。


    所以更多的可能是就算房俊遭遇刺殺,卻不至於有性命之虞。


    那麽反過來想一想,既然誰也不敢在這個當口將房俊置於死地,那麽是否還會有人暗地裏動手呢?


    答案是肯定有。


    有些時候做某些事情,未必就是一定要取得表麵看上去的結果,一場看似嚴重的風波從隱忍綢繆直至爆發結束,這中間的每一個變化、每一個過程,都有可能促進某些事情。


    比如,在嚴重的危機麵前,人往往會感到害怕,不可避免的抱團取暖,相互打氣……


    直白一些來說,那就是刺殺房俊的行動極有可能發生,但最終的目的未必是當真想要房俊的命,而是由此使得某些人感到害怕,唯恐李二陛下為了維持朝政的穩定,從而將某些人推出去當替罪羊。


    但是有一個詞叫做“法不責眾”,一群人抱在一起,就算是身為帝王怒火衝天,亦要投鼠忌器……


    想到這裏,杜荷出了一身冷汗,惶然道:“多虧殿下提醒,否則微臣未能留意,說不得便要中了賊子的奸計。”


    杜如晦死後,房陵杜氏的聲望大不如前,但畢竟底子放在那裏,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況且尚有杜楚客這等李二陛下頗為寵信的大臣頂門立戶,在朝中的影響力也絕對不小。


    說不得就會成為某些人暗地裏謀算的對象,隻要使得外界認定了房陵杜氏與關隴貴族們依舊一條心,那麽無論關隴貴族們做了什麽,都自然而然的會與房陵杜氏牽扯在一起。


    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到了那個時候,房陵杜氏不僅會成為李二陛下的眼中釘,當年父親杜如晦留下的幾分香火情一筆勾銷,就連他在李承乾麵前也將徹底排除於核心之外。


    沒了李二陛下的聖眷,又被排除在李承乾的核心之外,等待房陵杜氏以及自己的前程幾乎渺茫到猶如路邊的野草,就連牲口都能走上去踩上幾腳。


    他可不認為晉王在日薄西山的關隴貴族扶持之下就能夠與李承乾分庭抗禮,就算李二陛下支持晉王,隻要不是毫無顧忌的強行廢黜太子、另立儲君,晉王就完全沒戲……


    李承乾沉聲道:“汝與房俊,不僅是孤的心腹班底,更是孤的知交好友,以往汝多有狂悖之處,孤不與汝過多計較。但是孤希望汝能夠看懂時勢,千萬莫要被關隴那些人蒙騙,導致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孤這心裏,希望汝能夠與房俊一同輔佐孤成就大業,將來共治天下、名垂青史,也效仿父皇與貞觀群臣那般和睦相處、同享富貴,留下一段千古佳話。”


    杜荷還有什麽聽不懂呢?


    人家太子這是再告訴他,論能力你根本就啥也不是,連給房俊提鞋都不配,但是念及往昔的交情,隻要你別跟房俊對著幹,和睦相處同心同力,那麽將來我登上皇位,就保你一個門庭顯赫、世代富貴。


    至於你若是一門心思跟著關隴貴族混,那麽對不起,咱們不是一路人……


    杜荷當即起身離席,拜伏於地,大聲道:“殿下情義,微臣銘感五內。從始至終,微臣都對殿下忠心耿耿,不曾有一絲一毫的背叛之處,從前如此,往後亦是如此。微臣才德不顯,唯有這一腔熱血滿腹忠誠,願披肝瀝膽輔佐殿下成就大業,萬死而無悔矣!”


    時至今日,關隴與太子的對峙已經激化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太子得勢,將來順利登基大寶,關隴麵臨的將是前所未有的打壓,十餘代幾百年在關中的經營將會付諸東流;而若是關隴成功扶持晉王上位,被廢黜的太子唯有死路一條……


    再如以往那般搖擺不定、左右逢源是萬萬不可能了,必須下定決心做下決斷,不可三心二意。


    所以他選擇李承乾。


    李承乾起身將杜荷攙扶起來,大笑著拍著他的肩膀,意氣風發道:“吾等兄弟情若手足,就應當披荊斬棘共謀大業,異日也學著父皇那般設一個淩煙閣,將一眾功臣布列其中,承受萬世敬仰!”


    兩人攜手入座,杜荷給李承乾斟酒,然後問道:“陛下綢繆淩煙閣已久,之前淩煙閣內便供奉了十八學士的畫像,如今更要將貞觀勳臣列入其中,隻是聽聞這人選問題始終爭議頗多,故而遲遲未能確定,難道還要等著這次東征高句麗之後再行確定?”


    李承乾飲了口酒,心頭暢快,況且這等問題也算不得什麽機密之事,便說道:“之所以有爭議,皆在房俊。英國公、宋國公等人認為房俊西域對戰突厥狼騎、兵出白道覆滅薛延陀,而且籌建皇家水師,征服安南、威懾倭國、降服新羅,揚吾大唐天威於番邦異域,縱橫七海所向無敵,足以夠資格位列其中。但是趙國公等人卻認定淩煙閣中供奉之功勳,隻能是當初開國之功臣,以及扶保父皇登基的朝廷柱石,若是任誰在此後都立下幾分功勞,難不成都要增添其中?那樣便失去了崇高的地位。”


    杜荷嘖嘖嘴,悶了一口酒。


    從這番話語當中,就已經看出房俊今時今日的地位和影響力,因為即便是反對派的長孫無忌,也隻能拿房俊非是開國之臣來搪塞阻撓,而不是認定房俊的功績不夠。


    想想當年一起不學無術,一起打架鬥毆,大家都被成為紈絝,甚至房俊更背了一個“長安一害”的名頭,名聲之惡劣罄竹難書,結果一轉眼的功夫,人家已經是足以與開國勳臣相提並論的朝中柱石。


    各種羨慕嫉妒,心中泛酸自是難免。


    不過杜荷也知道自己既然選擇了李承乾,那就絕無回頭之路,連帶著與房俊也成了親密戰友,房俊的影響力越大,對於李承乾的助力就越大,而自己也就能夠更沾光。


    所以就算心裏再是嫉妒,也忍不住說道:“趙國公這說法有些牽強了吧?房俊縱然非是開過功勳,但是其所立下之戰功放在曆朝曆代都足以震懾群倫、流傳千古,當年之衛青、霍去病也不過如是。就算再過一百年,也很難有人相提並論,這等功績若是還不能列入淩煙閣,怕是要遭致天下人非議,陛下怎能任由其信口雌黃、嫉賢妒能呢?”


    李承乾張張嘴,歎息一聲,慚愧道:“之所以淩煙閣功臣人選遲遲未定,其實正是因為父皇一直處於猶豫當中,未能決斷,原因卻正是因為孤而起,是孤拖累了房俊啊。”


    現如今,夠資格列入淩煙閣的勳臣尚且活著的已經不多,橫豎數來,也就是趙國公長孫無忌、梁國公房玄齡、申國公高士廉、鄂國公尉遲敬德、衛國公李靖、宋國公蕭瑀、夔國公劉弘基、鄖國公張亮、盧國公程咬金、莒國公唐儉、英國公李績等寥寥數人。


    而在這些人當中,明裏暗裏站隊他李承乾的,幾乎占了一大半,若是再加上房俊,便占據了絕對多的數量。


    尤其是眼下房俊聲勢正盛,似夔國公劉弘基、鄖國公張亮、莒國公唐儉等人雖然資格足夠老、地位絕對高,但是實力照比房俊卻是多有不如,滿朝文武,能夠力壓房俊的也就是長孫無忌、李靖等極少數的幾個,就連高士廉、尉遲敬德、蕭瑀、程咬金等人也不敢說能夠完全壓得住房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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