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房俊的賢內助,事兒辦的漂亮,話說的更漂亮,崔敦禮心中讚賞,抱拳道:“既然如此,那本官暫且告辭,若有要求,再行知會武娘子。”


    “請。”


    “請!”


    崔敦禮匆匆離開,按照之前設定的禦案,有條不紊的指揮兵部官吏連同碼頭上的腳夫做好準備。


    沒一會兒的功夫,百餘艘商船就好似夜晚的猛獸一般自夜幕之中鑽出,駛入碼頭,原本寬闊的河麵頓時像是遊來了數之不盡的魚群,密密麻麻擠滿了整個河麵。


    早已準備就緒的兵部官員指使著兵部的民夫與碼頭的腳夫,安排船隻靠近泊位,然後攪動絞盤,帶動吊杆開始將用油布緊緊包裹的軍械一包一包的吊上貨船甲板,然後自有腳夫將其拖入船艙。


    而“百騎司”的精銳則各自分派,每一條船都有人監督,嚴防有人趁機破壞,耽擱了裝船進程。


    整個碼頭燈火輝煌,沸反盈天。


    李君羨自然不需如手下那般每一條船去監督,站在碼頭上望著這火熱的場景,感歎道:“當年末將亦曾身在軍中,每逢軍械、糧秣之運輸,便是一場勞民傷財、曠日持久的大行動。動輒成千上萬的馬車、騾車,數以十萬計征調而來的民夫,且不說艱難的路程時常走上幾個月,即便是貪圖的損耗,便是一個天文數字。故而有了‘兵者,國之大事’那句話,一場大戰,往往便需要消耗國家幾年甚至十幾年的積蓄,所以邊疆將士時常缺少軍械、糧秣,麵對外族入寇,總有殺敵之心,卻無回天之力。然而自從貴府二郎創立江南船廠,改進船隻設計建造,使得水運日趨重要。出去北疆、西域那等不適合水運的地方,如今大唐可以在旬月之間便將無數的兵卒、軍械、糧秣運送到西南、嶺南、東海的任何一個地方,不僅損耗微乎其微,速度更是以往的十倍不止。這才有了大唐虎賁無往而不勝的輝煌戰績,二郎之功,不僅在於社稷,更在於千秋萬代!”


    這番話的確是有感而發。


    外界一般隻看到房俊率領水師縱橫七海懾服東洋、南洋諸國,甚至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的功勳,但李君羨時常伴在李二陛下身邊,對於房俊的功勳更加深刻的認知。


    懾服外洋、平滅漠北,固然功勳卓著,卻並不是非房俊莫屬,若是換了李靖、李績這樣的蓋世名將,戰果也不會差距太多。


    可是房俊發明、改良火器,使之成為大唐軍中的主要兵種,徹底顛覆了戰爭的模式,多少曾經躍馬揚刀驍勇善戰的外族在火器麵前不堪一擊。尤其是房俊無比重視海疆,建設船廠改進船型,使得大唐在海洋上的威懾力與日俱增,帶來了潮水一樣的利益。


    打仗打的是什麽?


    說白了,無非是人力、物力而已。


    甚至有些時候,先進的軍械裝備、充足的後勤供給,完全可以決定一場戰爭的勝負。


    從這個觀點來看,房俊對於大唐的功勳可謂是居功至偉,正因為房俊的種種建議、舉措,使得如今大唐的國力日盛一日,且依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增長,早已經冠蓋天下、傲視寰宇。


    如此,才有了大唐虎賁橫行天下開疆拓土之不世功勳!


    武媚娘伸出玉手攏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鬢角,盈盈淺笑道:“男人的事情,我們女人家是不懂的,我們隻知道要受得住男人打下來的江山,在他們累了、倦了的時候,素手調羹、知冷知熱,那便足夠了。至於那些所謂的功勳,自有陛下與朝臣去衡量,有斑斑青史去牢記,有後世子孫去傳頌,卻與我們女人有何關係呢?我們隻需要在男人建功立業的時候默默的支持就好了。”


    李君羨愣忡半晌,方才回過神,搖了搖頭,輕笑道:“難怪晉王殿下見了武娘子便魂不守舍,此等賢惠端莊、秀外慧中之奇女子,端的是便宜了房二郎!”


    這話有些輕佻,武媚娘卻並未惱火,反而臉兒有些紅,微嗔著說道:“李將軍也學那晉王調戲人家麽?”


    李君羨慌忙道:“在下絕無此意,不過是一時感概,故而出言無狀,還望武娘子勿惱。”


    武媚娘眨眨眼,輕笑一聲,道:“奴家不過是戲言爾,將軍何必如此?將軍與晉王不同,您與吾家郎君交情莫逆,相互仰慕,亦算得上知交好友,更可說是一家人,以前郎君胡鬧而被陛下責罰,可是多虧了將軍轉圜方才少吃了許多苦頭,郎君與將軍可謂通家之好,又何須在意區區一句戲言?”


    這話說的,李君羨心裏偎貼,大笑道:“不愧是巾幗不讓須眉,二郎有妾如此,夫複何求?”


    看似有些不夠尊重,實則卻倏忽間便拉近了距離。


    自己的確與房俊互有好感,也彼此仰慕,可絕對達不到所謂“通家之好”的程度。可經過武媚娘這一番話,卻使得雙方之間的關係從好友變成了至交,否則何以能夠與對方的小妾這般談笑風生,卻心無邪念?


    這個女子端的是七竅玲瓏的心肝……


    “據聞二郎在江南遇刺,所幸有驚無險,此番事情處置完畢,大抵也快要返回長安了吧?”


    “昨日家中收到書信,郎君已然自江南動身返回,隻是不知所乘坐之船隻何等模樣,速度如何,所以歸期未定,不過料想也就是這一兩日的事情。”


    李君羨頷首,看了看四周,夜漏更深,寒風愈發凜冽,他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對武媚娘關切的說道:“此間風大,甚為寒冷,武娘子身子嬌弱,不妨去房舍之中躲避取暖,此處有在下看著,毋須勞神。”


    武媚娘也的確覺得有些冷,不過郎君曾數次談及李君羨乃是關係到太子能否順利登基的一個重要人物,所以今日正好有機會,她便費盡心機拉攏彼此兩家的關係。


    此刻聽聞李君羨這般言語,緊了緊身上的皮裘,笑了笑,輕聲道:“那就有勞將軍了,不過就不去那邊房舍了,條件簡陋,晉王殿下一個人尚且不自在,不敢再去叨擾,便回馬車上暫且歇一歇,若是將軍有事,可打發人前去知會一聲。”


    李君羨自然知道武媚娘的意思,這是故意躲開晉王,以免給晉王可乘之機,壞了自己的名聲,便含笑道:“如此甚好,你且去休息,若是有事,在派人去叫你。”


    兩人相互告辭,武媚娘在侍女和家將陪同之下回到馬車上,關了車廂門,侍女早從車廂裏拿出一個小火爐,從中夾了兩塊燒得通紅的香炭放在暖手爐中給武媚娘捧著暖手,然後將爐子拿到外邊車轅上,做了一壺熱水,沏了一壺熱茶放在車廂中。


    武媚娘披著貂裘,抱著暖手爐,將將喝了一口熱茶,外頭便有人敲響了車門。


    “武娘子,二郎回來了。”


    外頭有人湊近車廂,低聲說道。


    武媚娘心中一喜,連忙問道:“現在何處?”


    “船隻混雜在江南來的這些船隻當中,剛剛抵達碼頭,眼下尚有要事去做,故而派遣小的前來知會一聲,讓武娘子莫要著急。”


    武媚娘這才放心,不過旋即叮囑道:“立即去二郎那裏,告訴他今日‘百騎司’好手盡出,協助晉王監督軍械裝載轉運,要他務必多加小心,切莫被人捉住手尾。”


    她雖然不知道房俊神神秘秘的返回關中所謂何事,但這般隱跡藏行,必然所謀甚大。


    外頭那人低聲應諾,見到武媚娘再無交待,這才快步離去。


    車廂裏,武媚娘蹙眉沉思。


    郎君這般神神秘秘的返回關中,又適逢兵部裝載軍械運往遼東,很明顯是想要搞事情的。


    可耽擱軍械之運輸固然能夠打擊晉王的威信,然而卻更會影響遼東大軍的備戰,如此罔顧帝國利益,更會激怒陛下,這可不像是郎君素來顧全大局的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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