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將近半夜的時候,左屯衛一把火點亮了長安城玄武門外的夜空,整個長安都被兵卒戒嚴起來,劍拔弩張宛若強敵入寇,李元景卻如釋重負,長笑一聲,擊掌讚歎道:“好險好險!幸虧本王當年布下這樣一顆棋子,否則今日之事,怕是難以收場。”


    董明月秀眸閃閃,滿是崇敬:“王爺運籌帷幄,真乃當世第一智者!”


    “誒!”


    即便是李元景,也對“當世第一智者”這個讚譽有些臉紅,誌得意滿的謙虛道:“這話在家裏說說也就罷了,若是被外人聽到,豈不是要笑掉大牙?且不說‘房謀杜斷’這兩位陛下的肱骨乃是當世少有的智者,便是曆經三朝聖眷不衰的宋國公,生性謹慎能力卓絕的英國公,哪一個不是當世人傑?本王不僅比不得他們,就連那個看似混世魔王一般的程咬金,也是個人精啊……”


    董明月掩唇而笑,媚眼如絲:“王爺當真胸懷若穀、謙遜過人。”


    李元景又謙虛一番,總算將心底那股子焦慮不安給消散掉,歎氣道:“非是本王城府不足,實在是左屯衛幹係重大。如今關中隻餘下左右屯衛這兩支把守玄武門宿衛宮禁的軍衛齊編滿員,若是能夠將左屯衛攥在手裏,必然勝算大增。可若是未能將其掌控,此消彼長,咱們手底下的兵力實在是太過薄弱,想要成事,難如登天……不過幸好,蒼天不負苦心人,早年間埋下的一顆棋子如今卻發揮了足以逆轉錢坤的作用,可見本王亦有上天之眷顧,有幾分天賜真命!”


    這一刻,焦慮憂愁盡去,代之而起的便是無與倫比的雄心壯誌!


    就好似那帝王寶座已經虛位以待,隻等他披荊斬棘逆而奪取,便能成為這天下的真命天子……


    董明月素手斟茶,柔聲提醒道:“若無意外,明日一早的政事堂內必將有一番難堪,譙國公已成眾矢之的,怕是不好脫身。王爺若是想要盡收其心,明日便是一個好機會。”


    李元景猛然醒悟,一派額頭,道:“多虧愛妃提醒,否則本王差點誤了大事!”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人家柴哲威平素便是皇親國戚、統兵大將,他區區一個親王,又能許諾多少好處,才能夠打動柴哲威?眼下則是一個好機會,當柴哲威四麵楚歌、走投無路,自己若是能夠給於足夠的支持,柴哲威豈能不感激涕零,心悅誠服的擺在自己門下,願效犬馬之勞?


    “哈哈,愛妃果然是本王的賢內助!本王得愛妃輔佐,不啻於陛下身邊的‘房謀杜斷’也!”


    董明月俏臉暈紅,羞澀難當,不依道:“王爺何必拿奴家尋開心?房杜二相皆乃人中之傑,百年不遇之奇才,奴家不過一個身世漂泊的女流之輩,豈敢與其相提並論?若是外人知曉,怕是要笑掉大牙。況且奴家得王爺寵愛,漂泊多年終於得遇愛郎,此生惟願素手調羹服侍於王爺身邊,便此生無憾了。”


    李元景心中自是感慨萬千。


    再是鐵石心腸的男人,當一個這般千嬌百媚的女子在你麵前柔情款款的說出這樣一段話,又有那個能不化作繞指柔?


    更何況,董明月身後的“密諜”力量,對於他的大業有著太大的作用……


    *****


    裴行儉、辛茂將等人走後,柴哲威指揮一眾兵卒終於將大火撲滅,倒塌的房梁已經被燒得烏黑,屋子裏的東西盡皆化作黑灰。


    柴哲威心中憂慮稍減,卻也不得舒展雙眉。


    畢竟賬冊被查出漏洞固然是大罪一條,但是以這般暴戾之手段燒毀賬冊抵抗稽查,卻也難逃律法之製裁。固然眼下關中亟待穩定,朝廷對於他這樣的統兵大將也會頗多優容,但誰知道自己的舉措是否引起某些人的警覺,故而對自己窮追猛打,是要剝奪兵權、虢奪爵位?


    遊文芝在一旁指揮著兵卒們收拾殘局,見到柴哲威愁眉不展便上前勸慰道:“事已至此,大帥何必憂慮焦躁?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大帥手中握有兵權,又是皇親國戚,難不成還這能將大帥打入天牢,將兵權、爵位一並虢奪?若當真那般,無需旁人反對,單單皇族便不會同意。”


    柴哲威一時不解:“皇族當中,哪裏有本帥之盟友?”


    說話說,便想起了荊王李元景。


    不過嚴格說來,李元景隻不過是想要利用自己罷了,兩人充其量可以說是各取所需,若在他順遂之時,李元景自然不吝於各種支持,但如今自己麵臨巨大危機,李元景還會站出來支持自己麽?


    遊文芝道:“大帥想必並不了解荊王之為人……世人皆知高祖皇帝的幾位嫡子,隱太子有泰伯之賢,齊王元吉驍勇善戰,陛下則文成武德,蓋世無雙……然而荊王始終掩蓋於嫡兄的光芒之下,卻也能夠威望卓著、世人皆知,憑借的正是義氣無雙。此刻正值荊王借助大帥之時,彼此之間又有著交情,豈能眼看著大帥被太子一係構陷打壓,卻無動於衷?隻需大帥能夠拖延片刻,必有皇族為大帥聲張。”


    柴哲威狐疑道:“荊王義氣無雙?固然本帥對於荊王並無偏見,甚至頗為推崇,卻也從不知還有這等評價。”


    遊文芝笑道:“陛下英明神武,作為如今皇室之中地位僅次於陛下的親王,荊王平素豈敢展露自己的心性?那是招禍之道啊。但是大帥對於荊王之作用極為重要,想必定然不會袖手旁觀。”


    柴哲威覺得他說的有幾分道理,可依舊憂心道:“但宗正寺掌管皇族子弟,如今的大宗正乃是韓王,這位殿下是房俊的姐夫,難道還能任憑荊王發出反對的聲音不成?”


    “嗬嗬,韓王自然是房俊的姐夫,卻從來都不是太子的擁躉。所以一旦皇族內部有強烈的不滿,韓王未必就會為了配合太子一係故意打壓大帥,而導致自己的威望受損。”


    遊文芝信心十足,侃侃而談。


    柴哲威則蹙眉不語。


    雖然心裏沒底,可事到如今,除了指望荊王當真能夠下力氣保住自己之外,又能寄希望於誰呢?


    正如房俊那廝曾說過的那句話,“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捧紅踩黑乃是官場永恒的定律,沒有誰會為了一個闖下大禍有可能被剝奪軍權、虢奪爵位的人破釜沉舟,不計代價的仗義執言。


    另外,也隻能憧憬著太子當真有幾分婦人之仁,能夠念及於巴陵公主的兄妹之情,更念著當年母親對他的寵愛庇護,能夠力排眾議,對自己網開一麵……


    身後一陣嘈雜慌亂,將柴哲威從沉思當中警醒過來,正欲嗬斥,回頭便見到“百騎司”大統領李君羨頂盔貫甲,帶著一眾“百騎司”好手堂而皇之的衝入營中,左屯衛兵卒不敢阻攔,隻能圍在左右連聲嗬斥。


    “百騎司”的地位太過特殊,乃是陛下的鷹犬爪牙,出去後宮之外,天下何處去不得?


    柴哲威麵如鍋底,看著排眾而來的李君羨,冷聲問道:“將軍此來,有何貴幹?”


    李君羨麵無表情,略微拱手,然後朗聲道:“殿下有旨,因左屯衛失火導致京畿震動,責成大理寺、刑部、衛尉寺、宗正寺等一幹衙門嚴加調查,查明原委。為防止有人湮滅證據、相互串供,輕譙國公即刻回城居於府中,待到明日一早,前往政事堂自辯。”


    周圍的兵卒們都嚇了一跳,雖然也都知道因為失火使得整個長安城都劍拔弩張起來,可是大理寺、刑部、衛尉寺、宗正寺四個衙門聯合調查,這簡直就是一樁大案啊!


    比謀逆之案的待遇也差不了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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