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拆開信箋,取出信紙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遞給身邊的裴行儉,自己則拈著茶杯緩緩呷著茶水,凝眉沉思。


    裴行儉看完信,一臉震驚之色:“果然……”


    剛才房俊提及或許有人勾結阿拉伯人,裴行儉還將信將疑,以他對門閥世家的認知,覺得應該不會有人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得不到利益還要冒著風險承擔千古罵名,圖什麽?


    然而現在薛仁貴的信就在手中,言及一隊數千人的阿拉伯騎兵離營不知所蹤,極有可能迂回穿插至西域腹地對右屯衛予以偷襲截殺……


    他始終堅信門閥世家無利不起早,既然冒著諾大之風險,必有高額之回報,既然這些門閥明知他們勾結阿拉伯人乃是惹禍上身,在西域根本無利可圖,那麽顯然他們想要攫取的利益並不在西域。


    不在西域,那就隻能在長安。


    隻要想想,都令裴行儉不寒而栗,再聯想剛才太子殿下從長安送來的書信,便可知如今的長安怕是已經潛流湧動,各路牛鬼蛇神齊齊出動,稍有不慎便是社稷傾覆之大禍……


    這些門閥簡直瘋了,難道他們還以為現在是北周亦或是隋末,可以任由他們一手遮天翻雲覆雨,將諾大江山毀於一旦,而後重建秩序使得他們可以攫取更多財富?


    再是鬥爭也要有所底線,眼前這種行為已經不僅僅是“謀逆”了,根本就是“叛國”……


    一旁的程務挺不知發生何事,急得抓耳撓腮,趕緊將裴行儉手中的信紙奪過來,一目十行的看完。


    “娘咧!這幫人瘋了不成?”


    程務挺頓時怒不可遏,破口大罵:“真真是一群數典忘祖的混賬,就為了自家之利益,居然意欲陷害統兵大將、將整個西域拱手送人?都該殺!”


    裴行儉提醒道:“人家祖上原本就是陰山以北的鮮卑人,根本不是漢人。”


    程務挺語塞。


    關隴門閥都是北魏六鎮出身,各個都曾是鮮卑貴族,就連李二陛下出身的隴西李氏都有著鮮卑血脈。這些人家當年一手導致東魏、西魏的滅亡,眼中根本沒有“國”這個概念,隻知圖謀私利、繁榮家族,一代一代的享受榮華富貴。


    這江山原本就是漢人的,關隴門閥入主關中定鼎天下,也僅隻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而已,至於到底誰坐在皇位之上,甚至於天下黎庶百姓之生死,他們何曾放在眼中?


    裴行儉看向房俊,焦急道:“大帥,如何應對?”


    大軍西行,一路地勢複雜人煙稀少,行跡卻絕難瞞過那些早已滲透至西域方方麵麵的門閥世家。一旦他們與阿拉伯人勾結,將右屯衛的行蹤隨時通報,阿拉伯人可以從容在某一處布下陷井,隻等著右屯衛一頭紮進去,便會遭受滅頂之災。


    右屯衛騎兵不多,最是忌憚敵騎驟然發動突襲……


    房俊一臉淡定,放下茶杯,淡然道:“任他雨驟風狂,吾自巍然不動……守約毋須焦急,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阿拉伯人騎兵固然厲害,可隻要吾等小心謹慎,不給他們偷襲的機會,當真明刀明槍的打一仗,勝負尤未可知。”


    他很是自信。


    此地距離弓月城足有數百裏,天降大雪道路難行,敵人騎兵長途跋涉已然是疲憊之師,人困馬乏,且要一路繞過安西軍於各地的守備部隊,更需耗費精力體力。驟然發動進攻更需要極佳之體力,否則何以發揮騎兵的巨大優勢?


    隻要穩紮穩打,不給敵騎可偷襲之機會,以火器、勁弩對上配備至極的阿拉伯人,房俊不信打不贏。


    眼下最重要的仍舊是薛仁貴書信之中提及的交河城。


    作為整個安西都護府的樞紐之所在,交河城不僅是絲路之上最為重要的一處轉運之地,更是整個西域政治、軍事、經濟的中心,若是當真被那些門閥拱手獻於突厥人,截斷安西軍之後路,帶來的後果不肯設想。


    整個西域都將丟失不說,數萬安西軍將士更是極大可能全軍覆沒,埋骨西域。


    隻是對於李孝恭擅自前往弓月城,將交河城任由那些門閥世家為所欲為有些不滿。


    誠然,無論李孝恭這一招是“引蛇出洞”亦或是“空城計”,所冒的風險實在是太大,一旦局勢超脫掌控,使得交河城淪陷於突厥人之手,不僅使得突厥人從此重返西域,更使得安西軍之後路盡皆被截斷,孤軍懸於弓月城、輪台城,如何同時應付正麵氣勢洶洶的阿拉伯軍隊,以及身後虎視眈眈的突厥人?


    是誰給他的自信,可以震懾那些世家門閥不敢出賣交河城?


    簡直不可理喻……


    他對裴行儉道:“傳令下去,明早三更生火、五更造飯,天明之後拔營啟程,前往交河城。將斥候全部放出去,尤其是接近交河城的時候,周圍三十裏之內即便有一隻野獸出沒,吾亦要了若指掌!”


    裴行儉趕緊應下,旋即又問:“扜泥城的守將明日來訪,大帥不見一見?”


    房俊哼了一聲,道:“不過都是關隴門閥的走狗而已,見之何益?從現在起,斷絕一切與外界之聯係。”


    斷絕自然是不可能的,西域雖然廣袤,但是前往交河城的道路就這麽兩條,隻要有心人盯著,自是不難發現右屯衛的行蹤。這隻是給於西域各城守將的一個警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到底在幹什麽,現在我連行蹤都不告訴你們,就看你們如何取舍。


    接著,房俊又續了一句:“若是繼續一意孤行,勿怪言之不預也。”


    警告之意,極其濃鬱。


    裴行儉與程務挺盡皆心中一凜,知道這位上司一旦動了真怒,往往不管不顧,下起狠手來整個西域都得底朝天。


    關鍵是在長安時房俊便與這些門閥世家格格不入,甚至護衛仇敵,旁人或許會對關隴門閥之勢力忌憚三分,可房俊哪裏會怕?


    到那個時候,關隴門閥就算是倒了大黴,在西域運作多年培植出來的根基,怕是會被房俊連根掘起。


    程務挺道:“大帥放心,西域固然各方勢力混雜,不過隻要多加小心,敵人想要偷襲咱們,難如登天。況且以咱們的戰力,火器之威獨步天下,縱然敵軍來襲,也足以一戰。”


    房俊入主右屯衛之後,對於軍中規製進行了極大之改革,使得右屯衛戰力激增。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一戰,更是使得右屯衛之名天下赫赫,一舉躍升為大唐一等強軍之列。


    及至進行火器改革,軍中多裝備火器,且連續不斷的進行各種操練,戰力更是穩中有升,隻不過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層次,因缺乏參照物,一時間也沒有一個準確的定位。


    但是河西一戰,右屯衛之戰力發揮得淋漓盡致,使得天下側目,群雄震動。


    自此,唐軍序列之中,多有將右屯衛視為“天下第一強軍”者,可謂享譽神州、功勳赫赫。


    全軍上下,自然是士氣高漲,自信爆棚。


    對上天下任何一支軍隊,都敢言一戰,且自信能夠戰而勝之。


    房俊頷首道:“正該如此!敵軍猖獗,暗地裏陰謀算計,殊不知一切計謀之終點,卻依舊需要實力去完成終結。吾右屯衛火器之威天下無雙,麾下兵卒更是精銳剽悍,任敵人千般算計,吾自巍然不動!這才是強軍之風範,若無此等氣質,豈敢誇口天下第一強軍?”


    之前固然有多方吹捧,右屯衛上下卻三緘其口,始終低調謙虛,以免惹人眼紅,成為眾矢之的。軍中最重榮譽,這等“天下第一”之名誰不是羨慕嫉妒?


    這算是他正式承認“天下第一強軍”之名。


    裴行儉與程務挺齊齊起身,麵容振奮,大聲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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