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賀魯果然被這個話題吸引,將右屯衛之事拋在一邊,也跟著歎氣道:“誰說不是呢?咱們非得跑到漢人的地界打生打死,被漢人視如豺狼虎豹,可這又豈是吾等之所願?還不是因為漠北苦寒,每遇天災便無以為生,隻能縱馬南下尋一條活路。”


    言語之中,不盡唏噓。


    吐迷度聽得差點吐出來,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隻有你胡人遭受天災,漢人就沒有天災?這世上的老百姓哪一個不是掙紮求活?人家漢人辛辛苦苦勞作,一年到頭有那麽一點口糧,怎地就成了你堂而皇之劫掠之借口?


    那你不盡劫掠錢糧,連人口亦要掠奪又算是怎麽回事兒?


    燒殺搶掠而已,非得要說得那麽無可奈何、悲天憫人,簡直無恥之尤……


    心底鄙視,麵上卻不能顯露出來,頷首附和道:“誰說不是呢?漢人隻知胡人殘暴,卻不知咱們胡人如何與天爭命,如何掙紮求活……就比如咱們回紇部,這兩年與黠戛斯連番大戰,死傷無數,元氣大傷,今冬又遭遇嚴寒,如今更是連續多日大雪,隻怕族人又要凍死不少,眼下全族之青壯都隨吾來此,配合突厥攻伐大唐……將軍,回紇真的難的。”


    這還真不是吐迷度哭窮賣慘。


    房俊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作為與薛延陀並稱漠北最強兩支鐵勒部族的回紇人原本歡欣鼓舞,以為可以回到漠北故地,然而黠戛斯人不知為何與唐人勾搭上,得到唐人資助的黠戛斯人一路向南攻殺兼並,打得回紇人不斷南逃,所部全部進入天山以北。


    倒也不是不能與黠戛斯人決一死戰,可是想要唐人就在黠戛斯人身後,回紇隻能捏著鼻子吃了啞巴虧,不敢招惹大唐……


    看上去,的確是被黠戛斯打得丟盔棄甲,一路逃亡。


    阿史那賀魯蹙眉,有些不悅:“可汗毋須在吾麵前賣慘,此戰回紇為先鋒乃是汗王之命令,就算吾心有同情,又怎敢違背汗王之命?”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聽得明白吐迷度言下之意,就是不想衝鋒陷陣嘛,可這如何能由得吐迷度做主?


    吐迷度一臉悲戚之色,哀求道:“將軍,回紇人難啊!眼下隻剩這麽點兒青壯,若是盡皆折損在這裏,怕是十年都恢複不了元氣!回紇人素來親近將軍更甚於汗王,這一點想必將軍心中是清楚的。若是能夠可憐回紇人,此戰隻讓吾率領族人鎮守後陣,回紇人世世代代永不忘將軍之大恩!從今而後,但凡將軍所命,莫敢不從!”


    “呃……”


    阿史那賀魯油膩膩的手捋了捋胡子,到了嘴邊拒絕的話又給咽了回去。


    說實在的,他平素與吐迷度的關係的確不錯,汗王高高在上,是不屑於同吐迷度這等部族首領一起吃喝玩樂的,隻需令有所出、務必遵行就好了。


    但是他不同。


    他雖然隻是一個將軍,卻掌握著突厥最為精銳的兵馬,“彼可取而代之”的野心有些時候自然難以遏製的在心中浮現。


    汗王不大願意跟吐迷度拉近關係,那是因為汗王帳下似回紇這等部族有很多,可若是自己能夠將回紇徹底拉攏到身邊,假若有朝一日行那等改天換日之舉……


    一顆心謔謔跳動起來。


    略作沉吟,阿史那賀魯先是頷首,繼而一臉為難:“吾亦知回紇之難處,自然不忍駁回汝之請求……隻是讓回紇人衝鋒在先乃是汗王之令,吾又豈敢不遵?不過既然汝開了口,吾也不好回絕,汝便之派遣一隊族人在前做做樣子,大隊則隨汝押後陣。隻是如此以來,吾不好向汗王交待啊……”


    吐迷度心中大喜,臉上做出感激涕零之色,起身施禮,單膝跪地,鏗然道:“將軍心懷仁義,回紇人永誌不忘!日後但有所命,無不依從!”


    “哈哈,你我情同手足,何必這般?快快起來,快快起來。”


    阿史那賀魯一臉欣然,趕緊將吐迷度叫起來,心中有些得意,讓回紇人押後陣既能博取吐迷度的好感,將回紇拉攏到自己這邊,又能適當的損耗自己帶來的忠於汗王的軍隊,正是一舉兩得之妙計……


    這時,有兵卒自帳外進來,稟報道:“將軍,交河城派人過來了。”


    “哦?速速有請。”


    阿史那賀魯吩咐一句,見到吐迷度起身欲回避,忙道:“大汗但坐無妨,吾之麵前,無事可需大汗回避。”


    收買人心這一套,他熟稔得狠。


    吐迷度隻好謝過之後重新坐好。


    未幾,一個唐軍兵卒被帶進來,見到阿史那賀魯,並不多言,將一封書信奉上。


    阿史那賀魯結果書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隨手遞給吐迷度,對那兵卒道:“吾之知曉,回去回複你家參軍,便說吾會按照計劃進攻阿拉溝,讓他坐好接應,得手之後吾要即刻返回博格達山以北,否則很容易陷入唐軍圍困之中。”


    “喏。”


    那兵卒領命之後退出,自返回交河城複命不提。


    吐迷度看完書信,略作沉吟,道:“將軍,漢人奸詐,不可不防。”


    阿史那賀魯卻不以為然,擺擺手道:“汝不知長安如今之態勢,固有此擔心,但大可不必。房俊原本便一直與關隴門閥作對,長孫無忌的兩個兒子先後死去,皆與房俊脫不開關係,自然對其恨之入骨,此乃私怨。朝堂之上,房俊作為李二陛下之鷹犬走狗,不遺餘力的對關隴門閥施以打壓,甚至連接江南、山東各方勢力分割利益,使得關隴門閥一再受挫,此乃公憤。有這般私怨公憤,也就難怪關隴門閥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暗中聯結吾等出賣右屯衛之消息,意欲將其一舉殲滅。這等情勢之下,關隴門閥豈敢讓吾等出現意外?但凡有一個知情者落入唐軍手中,關隴門閥都難逃通敵叛國、謀害功勳之死罪!”


    言罷,起身道:“走吧,集結軍隊,趕赴阿拉溝殲滅右屯衛,然後還要頂風冒雪穿越博格達山返回天山之北,又是一段艱難的路程啊。”


    “喏!”


    吐迷度起身應諾,與阿史那賀魯一同出了營帳,召集麾下將領,準備拔營啟程,殺向阿拉溝。


    *****


    阿拉溝。


    右屯衛營帳之內,房俊瞠目結舌的看著自己派去聯絡吐迷度的親兵返回,跟自己說起衛鷹之謀劃……


    真真是又驚又怒。


    “娘咧!他以為他是誰?此等軍國大事,豈是他區區一個親兵可以插手?還驅虎吞狼,信不信老子將你們扒光了綁在雪地裏啃冰碴子?簡直混賬!”


    房俊怒不可遏,大發雷霆。


    哪個混賬東西居然還敢玩弄什麽“驅虎吞狼”之計,你以為你是孫武複生,亦或是諸葛再世?


    這其中之凶險便是傻子都知道!


    那親兵戰戰兢兢,不敢說話,衛鷹乃是他的頂頭上司,在外執行命令之時發生意外,自然要臨機決斷,至於這個決斷到底是否合理、是否必要,他又豈能阻止?


    沒說的,要打要殺,認罰就是……


    裴行儉見到房俊這般暴怒,知道他是為愈發混亂之形勢擔憂,眼下右屯衛兵少將寡,且敵暗我明,處境極為不利,稍有不慎便會陷入萬劫不複之深淵,故而隻能穩紮穩打,豈能這般弄險?


    他琢磨一會兒,勸道:“大帥息怒,衛鷹固然恣意妄為,但此計未必不能成功。”


    房俊沒好氣道:“的確有可能成功,但更大可能卻是陷入突厥與阿拉伯人兩軍夾持之中,根本就是在玩火!”


    裴行儉雖然素來敬佩房俊,但其本人卻原則性極強,固然知道這個時候不應反駁房俊,卻依舊堅持己見:“大帥明鑒,末將敢問一句,大帥可有破敵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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