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文芝惶恐不已,單膝跪地,惶然道:“大帥誤會,末將若有背叛大帥之初,當受千刀萬剮、萬箭穿心而死!荊王殿下的確派人找過末將,希望末將能夠規勸大帥依附於荊王府,攜手共創大業。可末將豈敢出賣大帥的利益,來換取自己的前程?末將忠心耿耿啊大帥!”


    看著跪在麵前似乎受了多大委屈的遊文芝,柴哲威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但旋即隱去,略微抬手,寬慰道:“何必如此?縱然你收受荊王之錢財,本帥亦不會責怪於你,誰又不喜歡錢呢?隻不過你要謹記,一些小事上本帥不與你計較,泄露一些軍中情況無傷大雅,但若是緊要時刻吃裏扒外,休怪本帥不講情麵!行了,別在這裏裝委屈,速速打探城內情況,當下局勢本帥要了如指掌,否則一旦做出錯誤判斷,死無葬身之地矣!”


    “喏!”


    遊文芝悻悻然,不敢再多辯解,人家柴哲威也不是傻子,小事上可以容忍,但若是知曉自己根本就是荊王的人,項上人頭當即不保……


    趕緊退下,組織人手打探城內情況。


    柴哲威一個人坐在營房之內,呷著茶水,深思當下局勢。


    他對李元景頗為不屑,認為此人毫無度量、狹隘吝嗇,非是成就大事之人。但關隴門閥這回就當真穩操勝券麽?未必如此。若有長孫衝從中串聯,或是侯莫陳虔會振臂一呼,關隴各家之間或許可以拋除成見、同心協力,共謀大事。可眼下長孫衝被捕,侯莫陳虔會被軟禁,關隴門閥群龍無首,成功的幾率大大降低。


    一般來說,當長孫衝被捕、侯莫陳虔會軟禁,關隴各家就應當偃旗息鼓,不該繼續冒險縱兵入城施行兵諫。


    不過既然關隴各家這麽做了,那就隻能有兩個解釋:一則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既然已經綢繆許久,與東宮勢成水火,那還不如幹脆放手一搏,成了自然皆大歡喜,若是失敗,那自今而後便夾起尾巴做人,反正太子為了穩定局勢也不敢追究到底,就好似當年“玄武門事變”之後的局勢一般無二,首重穩定。


    再則,便是關隴各家重新有了主心骨,有人站出來號令各家,且各家都心甘情願任其驅策。


    然而柴哲威左想右想,都想不出還有何人能夠擁有這般名份與威望,使得關隴各家拋卻成見、同心協力。


    唯一的理由,或許便是長孫無忌已然自遼東趕回,潛返關中,暗中主持大局……


    若是這般,那長孫無忌的城府何謂極其深沉,因為有可能長孫衝、侯莫陳虔會都隻是他丟出來的幌子,用以誤導旁人,在這兩人接連被控製之後放鬆警惕,而關隴門閥卻一鼓作氣衝入長安城。


    總之,對於這位“貞觀第一勳臣”,執掌朝堂多年的“長孫陰人”,柴哲威從來都是以最大的限度去揣測對方的能耐,再是不可能之事,在長孫無忌的運作綢繆之下,也變得有可能。


    所以他之所以對荊王李元景模棱兩可,未給出確定之答複,一來的確厭惡李元景之為人,給出的利益也不足矣打動他,二來未必沒有等一等的心思,等一等,或許就能等來另一個機會。


    因為若是長孫無忌當真潛返長安,暗中主持大局,那麽李元景便絕無半分勝算,反而會給長孫無忌創造一個“剪除反叛”的借口,關隴各家縱兵入城反倒有了理所正當的理由。


    即便傻子都知道這個理由不成立。


    然則成王敗寇,隻要關隴最終在這場兵諫當中取得勝利,廢黜東宮扶保晉王上位,那麽再是離譜的理由也會變成不可辨駁的理由……


    正自沉思,房門被人從外推開,一股冷風夾著風雪灌入,使得柴哲威激靈靈打個冷顫,開口怒叱道:“混賬東西,連敲門也不懂麽……”


    話說一半,眼睛看向門口,順江雙目圓瞪,口中話語戛然而止。愣了一愣之後,猛地起身,一揖及地……


    *****


    興慶宮。


    整座宮闕燈火通明,南熏殿附近更是人頭攢動,無數斥候、官吏、兵將來去匆匆,將城內各處的信息匯聚而來,然後帶著命令前往各處,準備即將到老的一場大戰。


    東宮六率也開始行動,他們連同城內的兵部巡城校尉、京兆府衙役巡捕、武侯鋪的千餘武侯不斷撤退,將城門直至太極宮、興慶宮之間的各處裏坊都讓給叛軍,力求誘敵深入,將戰爭的規模縮小至這兩處皇宮附近,以免波及全城,使得無辜百姓傷亡。


    南熏殿內,太子李承乾居中而坐,一眾大臣、武將、幕僚分列左右,就眼下之危局獻計獻策、群策群力。


    李靖羞愧道:“是老臣疏忽了,以為長孫衝、侯莫陳虔會兩人被控製住,關隴門閥便群龍無首,不得不放棄此次兵變。卻未想到對方非但沒有停止,反而即刻攻入城中……若是早一些做出反應,與各處城門加強控製,局勢未必會如眼下這般。”


    他也是在控製住侯莫陳虔會之後,發現關隴門閥非但沒有偃旗息鼓,反而一鼓作氣殺入城中,才反應過來必然有人暗中主持大局,且這個人甚有可能是長孫無忌。


    李承乾擺擺手,沉聲道:“衛公公忠體國,何需自責?叛軍籌謀已久,吾等隻是倉促應對,有所疏漏在所難免。為今之計非是追究誰的責任,而是當群策群力,擊潰叛軍,扶保社稷!”


    危急時刻,他並未如同大家想象那般脆弱慌亂、自亂陣腳,反倒甚是沉穩,壓得住陣。


    事實上,也難怪大家都對局勢估算錯誤,又有誰能想到長孫無忌居然敢於擅自離開遼東軍中,私自潛返關中呢?


    最要重是長孫無忌居然回來得那麽快……


    據李承乾得到的消息,長孫無忌是在父皇受傷昏迷之時便擅自離開遼東,去向不明。在那個時候,誰敢肯定父皇會駕崩?若父皇並未駕崩,那麽長孫無忌即將麵臨的將會是極為嚴厲的懲罰!


    以長孫無忌謹小慎微、走一步看三步的性格,他怎麽敢冒這麽大的風險?


    如此,問題的關鍵便在於:長孫無忌是否事先知曉父皇會駕崩,所以才敢這般恣無忌憚?


    細思極恐……


    李靖極為感動,起身離席,單膝下跪,大聲道:“殿下寬厚,老臣羞愧莫名,唯有不惜殘軀,死而後己!”


    他這一輩子也曾經榮耀顯赫,但仕途走來卻是坎坎坷坷。當年率軍踏破陰山覆亡突厥那等最為風光之時,亦不曾心中穩定,一邊要提防同僚之排擠,一邊還要應付陛下之忌憚,真真是進也難、退也難,最終落得個功勳顯赫卻不得不投閑置散、幽居府邸。


    都說李二陛下胸懷廣闊,但是在他李靖身上卻絲毫未曾感受到這一點,有的隻是忌憚與猜疑。


    若是當年早逢仁厚之主,他李靖之功績又何至於此?


    李承乾寬慰一番,請李靖入座,而後看向崔敦禮問道:“據兵部統計,叛軍大抵糾集了多少正規軍?”


    如今四麵八方的情報匯聚於此,得知關隴各家糾集起來的叛軍大抵在五萬上下,但是其中最具戰鬥力的自然是那些散布於關中各地的正規軍,其餘家兵、奴仆疏於訓練,戰鬥力自然不強,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而已,而各家的死士隻能承擔刺殺、破壞這等任務,當真將其投放戰場,未必便能以一當十。


    東宮六率四萬餘人盡皆精銳,若是未有太多正規軍加入叛軍陣營,且左右屯衛嚴守玄武門的情況下,可立於不敗之地。


    當然,大戰一起,局勢瞬間變化,勝負不能單純以兵卒多寡、是否精銳來衡量,卻也是一個重要的參考,最起碼可以穩定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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